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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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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帕拉夫尼村現在所有的居民都出來給他們的不速之客送行。森林後面有個細長形的林中小湖,湖裡的冰在邊沿上雖然有些融化,但是依然平整、堅固,飛機就停在這湖上。沒有路通這個湖,沒有人走過的荒地裡覆蓋著鬆脆的雪,像白粉似的。沿著這雪地有一道腳印,那是米哈依拉老大爺、捷葛加連科和蓮諾奇卡在一小時前踏出來的。現在人們沿著這道腳印擁到湖上去。領頭的是男孩子們,老成持重的謝連卡與非常興奮的費季卡走在前面。謝連卡因為在森林裡發現了飛行員,這時就以老朋友的權利神氣地在擔架前面邁著步子。他穿著被殺害了的父親所留下來的大氈靴,極力不讓靴子陷進雪裡。小孩子們髒乎乎的,牙齒閃閃發亮,衣服破爛得出奇,有時候謝連卡威嚴地叱責他們。捷葛加連科和老大爺抬著擔架,步伐一致地走著,而蓮諾奇卡則在旁邊,在沒有人走過的雪地上奔跑,一會兒給阿列克謝掖好毯子,一會兒用自己的圍巾把阿列克謝的頭裹住。後面跟著一大群婦女、小姑娘和老太太,人群亂哄哄的,低聲交談著。 起初,雪的反光很明亮,它照得阿列克謝睜不開眼。接著,明媚的春光強烈地照射在他的眼睛上。他不禁眯起了眼睛,幾乎暈了過去。他微微地睜開眼瞼,使眼睛習慣於亮光,那樣就可以四下張望了。他的眼前,展現了一幅地下鄉村的畫面。 無論往哪兒看,古老的樹林都像是一堵牆似地站立著。頭頂上的樹梢密不透風,樹枝不輕易讓陽光過濾進去,使樹下面形成半明半暗的情景。森林是各種樹混合而成的。白樺樹,它的樹梢像藍灰色的煙,凝固在空中,而一根根白樹於依舊露在外面,並與松樹的金色樹幹帽比鄰,而在它們之間又時而在這裡、時而在那裡露出深暗色的三角形的雲杉。 樹木可以擋住敵人的視線,無論是來自地面上的還是空中的。樹下有一片積雪,它早已被千百隻腳踩過,就是在這個地方被掘了窯洞。古老的雲杉樹枝上曬著嬰兒的尿布。松樹枝上倒掛著要晾乾的泥缽和泥壺。一棵老雲杉樹的樹幹上垂掛著一串灰白色的苔蘚。這棵樹底下的樹根結實,在它旁邊,在佈滿細根的土地上,按道理是應該有一隻猛獸躺著的地方,卻坐著一個用碎布做的娃娃。它很舊了,有油污,臉扁平、很善良,像是用化學鉛筆描畫的。 青苔上已被踏出了一條「街」,跟在擔架後面的人群,就在這條路上慢慢地移動。 人們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露天下,阿列克謝起初本能地感到一陣喜悅,它來勢兇猛、不可名狀,後來由一陣甜蜜的淡淡的惆悵取代了這種喜悅。 蓮諾奇卡用小手帕替他揩去臉上的眼淚。她按自己的理解來解釋他流眼淚的緣故,就吩咐抬擔架的人走慢些。 「不,不,快些,咱們快點走吧!」密列西耶夫開始催促著說。 他本來就覺得他們抬著他走得太慢。他開始擔心會因為這個緣故而走不成,從莫斯科來接他的飛機萬一不等他們就突然飛走了,那樣的話,他今天就去不了救命醫院。抬擔架的人步子邁得匆匆忙忙,把他顛得很痛。他低聲呻吟著,但還是不住地要求道:「快些,請快些!」米哈依拉大爺雖然氣喘吁吁,不時地被絆得要跌倒、暈倒,但他還是一個勁地催著。兩個婦女換下了老大爺。米哈依拉大爺和蓮諾奇卡各站在擔架一邊,小步走著。老大爺用軍帽不住地擦著直冒汗的頭頂、變成紫紅色的臉和打褶的脖頸,同時滿意地嘟囔: 「咦,瞧他急的,怎麼樣!他很著急……對了,阿遼沙,你是對的,是要快些!一個人要是在著急,那他的生命力就還強。你是我們撿來的最親愛的孩子。什麼,你說說看——不是嗎?……在醫院裡你要給我們寫信啊!地址要記住了:加里甯州,鮑洛高夫區,未來的帕拉夫尼村。怎麼樣?未來的,怎麼樣?不要緊,會寄到的,不要忘了,地址是一點也不能錯的!」 擔架抬上了飛機,就在這時阿列克謝聞到了航空汽油味——熟悉的苦澀味。他又體驗到一陣強烈的喜悅。他們關上了他上面的賽璐璐的座艙蓋。他看不見送行的人怎樣揮手;看不見那個長有大鼻子的小老太太——包著她那條灰色頭巾就像是一隻生氣的烏鴉——怎樣克制著恐懼、頂住螺旋槳揚起的風,沖到已坐在機艙裡的捷葛加連科面前,塞給他一小包還沒吃完的雞肉;他看不見米哈依拉大爺怎樣在飛機周圍忙碌著,叱責婦女們,驅趕著孩子們;他看不見老大爺頭上的帽子被風刮掉了,在冰上翻滾,他就光著頭站在那裡,他的禿頂和那幾根稀疏的隨風飄動的銀髮閃閃發光,像普通鄉間書畫上的聖尼古拉。在這穿得花花綠綠的娘子隊裡他是唯一的成年男子。他站在那裡揮手送別遠去的飛機。 捷葛加連科駕機飛離了冰層,從送行者頭上飛過,在高高的陡岸掩護下沿湖飛過去,飛得小心翼翼的,幾乎要觸及到了冰面,然後消失在叢林的島後面。他是團裡非常大膽的人,在飛行講評中常常受到團長的責備,因為在空中飛得太大膽了。可是這一次卻飛得非常小心謹慎,不是飛,而是在偷溜,借助湖岸的掩護,貼著地面,沿著山間小溪的河床滑過去。對這個,阿列克謝一點也看不見、聽不見。熟悉的汽油味、潤滑油味、飛行的喜悅感使他失去了知覺,一直到機場上他才清醒過來。當時有人把他從飛機上抬出來,準備把他抬上已經從莫斯科飛來的急救飛機上。 19 他抵達親愛的機場時正值飛行高峰時刻。這在那個戰爭之春每天都是如此。 馬達的轟鳴聲一直在響,連一分鐘也不停。一個飛行大隊下來加油,就有第二、第三個大隊代替它飛向天空。從飛行員到加油車的司機、分發燃料的倉庫管理員,這一天,所有的人都忙得精疲力竭。指揮部的首長嗓子都喊啞了,這時他發出的是尖細的嘶啞聲。 儘管大家是這樣忙碌,萬分緊張,但是這一天大家都熱烈地期待著密列西耶夫的到來。 「沒有送來嗎?」飛機還沒有滑到飛機掩體,飛行員就透過馬達的轟鳴聲向機械師嚷著問。 「還沒有聽到他的消息嗎?」汽油車徐徐地向埋在地下的蓄油池開過去時,「汽油大王」們很關心地詢問道。 大家都在聽著森林上空是否有他們熟悉的團裡那架救護機的噠噠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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