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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四


  總之,德·夏呂斯先生的情況雖說因性別相同而具有這種微小的差別,卻也歸屬於愛情的普遍規律。對於他來說,他雖然出身於一個比卡佩家族還要古老的家族,雖然有錢,雖然是上流社會徒勞地尋求的對象,卻無濟於事,而莫雷爾在社會上毫無地位,他要是對莫雷爾說:「我是親王,我是為您好」也是白說,就象他對我說過的那樣,因為如果莫雷爾不願意來,占上風的就是莫雷爾了。再說也許只要莫雷爾感到自己受人愛戀,就足以使他不願意來。大人物對竭力想同他們交結的故作風雅之徒感到厭惡,陽剛的男子對性欲倒錯之徒感到厭惡,女人則對任何愛戀過深的男子感到厭惡。德·夏呂斯先生不僅擁有一切優越的條件,而且一定會把其中的許多條件轉讓給莫雷爾。但是,這一切很可能被一種意志所摧毀。德·夏呂斯先生的情況可能是這樣,德國人的情況也是如此,而從血統來說,他屬￿德國人,而在這時進行的戰爭中,正如男爵有點過於樂意地反復敘說的那樣,德國人是各條戰線上的勝利者。但是,既然在每次勝利之後,協約國更加堅決地拒絕德國人希望得到的唯一東西,即和平與和解,那麼他們的勝利對他們來說又有什麼用處呢?拿破崙就是這樣進入俄國,並寬宏大量地請當局派人來見他。但是任何人也沒有來。

  我下樓回到那小小的前廳,只見莫理斯正在那裡和一個同伴打撲克,他不知道是否會把他叫去,絮比安也叫他等著,以防萬一。他們對地上撿到的一個十字軍功章感到十分不安,不知道是誰遺失的。應該交還給誰,以免使軍功章的主人受到處分。接著,他們談到一位軍官的善良,軍官為了救勤務兵的性命,自己被人打死。「在有錢人中間還是有好人。為了這樣的人,我情願被人打死,」莫理斯說。顯然,他狠狠地鞭打男爵,只是出於一種機械的習慣,是教育不良的結果,是由於需要錢,並希望用一種比工作更為輕鬆的方法來賺到錢,也許用這種方法賺到的錢更多。但是,正如德·夏呂斯先生擔心的那樣,他也許是個心地十分善良的人,看來是個非常勇敢的小夥子。他在談到那位軍官之死時,眼睛裡幾乎要流出淚來,二十二歲的青年也一樣激動。「啊!是啊,這些人真棒。象我們這樣的窮光蛋,沒什麼東西可丟的,但一位僕人成群的先生,每天六點可以喝上開胃酒,這才妙呢!開玩笑怎麼開都行,但看到這樣的人死了,確實不好受。善良的上帝不應該讓這樣的有錢人去死,首先,他們對工人的用處太大了。光是因為象這樣的死亡,就該把德國佬統統殺掉,殺得一個也不剩。還有他們在盧萬①幹的事,把小孩的手腕砍斷!不,我可不知道,我並不比別人好,但是,我情願去吃幾顆子彈,也不願服從於這種野蠻人,因為他們不是人,而是真正的野蠻人,你也決不會對我說出相反的話。」總之,這些小夥子都是愛國者。只有一個,就是手臂受了輕傷的那個,愛國心沒有其他人那樣強,因為他很快就要重返前線。他說:「當然嘍,我受的不是好傷」(指能使軍人提前退役的傷),正如斯萬夫人過去所說的那樣:「我找到了能得討厭的流行性感冒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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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自由行動黨是雅克·皮烏創立的具有天主教傾向的政治組織,於1919年併入國民聯盟。

  大門打開了,到外面去散了一會兒步的司機走了進來。

  「怎麼,已經結束了?時間可不長,」他看到莫理斯後說。他以為莫理斯還在打那個綽號叫「戴上鎖鏈的人」,這個綽號影射當時出版的一份報紙①。——「你出去散步了,對你來說時間是不長,」莫理斯回答道。他感到不快的是,有人看出他在樓上不討人喜歡。「但要是你也象我那樣,在這樣熱的天氣,不得不用力抽打的話,那可就不同啦!要不是他給這五十個法郎……」——「另外,這個人談吐不凡,可以感到他有教養。他說這很快就會結束?」——「他說我們不能打敗他們,還說結果是沒有人能占上風。」——真他媽的,他難道是個德國佬……」——「我已經對你們說過,你們說話的聲音太響,」年紀最老的人看到了我,就對其他人說。「您已經把房間用完了?」——「啊!住嘴,你不是這裡的當家。」——「是的,我用完了,我是來付錢的。」——「您最好把錢付給老闆。莫理斯,你去把老闆叫來。」——「但是,我不想麻煩您。」——「這事不麻煩。」莫理斯上了樓,回來時對我說:「老闆就下來。」我給了他兩個法郎作為酬謝,他高興得臉都紅了。「啊!謝謝。我把這錢寄給我兄弟,他當了俘虜。不,他並不苦。這主要得看俘虜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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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克雷孟梭創辦的《自由人報》,1914年8月起改名為《戴上鎖鏈的人》。

  這時,兩位十分優雅的顧客出現在門口。他們身穿禮服,戴著白色的領帶,外面套著大衣,我從他們輕微的口音中感到,這是兩個俄國人。他們在商量是否要進來。看來他們是第一次來這兒,想必是有人把地點告訴了他們,他們仿佛在欲望、誘惑和極其害怕之間猶豫不決。兩人中的一個,是個漂亮的年輕人,他每隔兩分鐘就帶著一種一半是詢問一半是說服的微笑對另一位重複道:「怎麼!總之,咱們不在乎?」但是,他徒勞地想以此來說出這樣的意思:總之,咱們對後果不在乎。可能他對此並非這樣不在乎,因為在這句話之後沒有任何進門的動作,而只是對另一位再看一眼,接著是同樣的微笑和同樣的總之,咱們不在乎。這個總之,咱們不在乎,是一種美妙的言語一千例中的一例,這種言語和我們平常說的言語不大相同,在這種言語中,激動使我們想說的意思發生偏差,並在原來的位置上充分展現出一個完全不同的句子,這個句子是從一個短語叢生的陌生的湖裡冒出來的,這些短語同思想毫無關係,並因此而揭示思想。我記得有一次,阿爾貝蒂娜和我沒有聽到弗朗索瓦絲進來,她進來時,我的女友正好一絲不掛地和我抱在一起,阿爾貝蒂娜想告訴我,就不由自主地說:「瞧,漂亮的弗朗索瓦絲來了。」弗朗索瓦絲的眼睛已經看不大清楚,當時也只是在離我們相當遠的地方穿過房間,本來可能什麼也不會發現。但是,「漂亮的弗朗索瓦絲」這樣反常的話,阿爾貝蒂娜以前從未說過,這話本身就表明了它們的根源;她感到這話是因激動而偶然撿來的,不需要看任何東西就明白了一切,於是用她的方言低聲說道「poutana」①這個詞走了出去。另一次,是在很久之後,那時布洛克已經成為一家之主,把一個女兒嫁給一個天主教徒,有一位不大禮貌的先生對她說,他好象聽別人說過她是猶太人的女兒,並問她姓什麼。這位少婦在娘家是布洛克小姐,就回答說姓「Bloch」,但按照德語的發音說出來,猶如蓋爾芒特公爵那樣(不是把ch這個音發成c或k,而是把它發成德語的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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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即putain(婊子)。

  我們再回過頭來看旅館的情景(兩個俄國人已決定進入旅館:「總之,咱們不在乎」)。老闆還沒有來,絮比安已經進來抱怨說他們講得太響,說鄰居們會埋怨的。但是,當他看到我時,就驚訝地停住了。「你們全給我滾到樓梯平臺上去。」當他們都已站起來時,我對他說:「最簡單的辦法是讓這些年輕人留在這兒,我和您一起出去一會兒。」他跟我走了出來,神色十分尷尬。我對他解釋我為什麼會來。人們可以聽到有一些顧客在問老闆,是否能給他們介紹一個跟班、一個侍童、一個黑人司機。所有的職員都會使這些老瘋子發生興趣,在部隊裡則是各個兵種,以及各國的盟友。有些人特別需要加拿大人,也許是不在不知不覺之中受到微弱的口音的誘惑,不知道這是古老的法國口音還是英國口音。蘇格蘭人大受歡迎,是由於他們穿著襯裙,是因為對湖泊的某些幻想往往同這種欲望結合在一起。由於任何怪癖都因環境不同而具有一些特點,甚至會變本加厲,所以一個老人的好奇心如果都已得到滿足,他就會再三詢問,是否能給他介紹一個殘廢者。人們聽到樓梯上有緩慢的腳步聲,絮比安生性不能守口如瓶,忍不住對我說是男爵下樓來了,並說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見到我,但是如果我願意到與那些年輕人所在的前廳鄰接的房間裡去,他就去打開氣窗。這個辦法是他想出來的,可以使男爵看到和聽到別人,卻不會被別人發現。他對我說,他將讓我來監視男爵。「只是您別動。」他把我推到黑暗的房間裡之後就走了。另外,他也沒有別的房間可以給我,雖說在打仗,他的旅館還是全部客滿。我剛離開的那個房間被古弗瓦西埃子爵租去了,子爵可以離開某某紅十字會兩天,就到巴黎來休息一個小時,然後回古弗瓦西埃城堡去見子爵夫人,並對她說,他沒能乘上准點的火車。他沒有料到德·夏呂斯先生會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德·夏呂斯先生也沒有料到這點,因為男爵從未在絮比安的旅館裡遇到過這位堂弟,絮比安也不瞭解子爵精心隱瞞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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