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追憶似水年華 | 上頁 下頁 |
三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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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認識她」。茨基說道,他有一次與維爾迪蘭夫人一起漫步,曾與她路遇。「您說認識她,並不是聖經意義上的認識吧?」大夫說道,從長柄眼鏡下方瞟出一眼,他這是在開一句他尤為喜愛的玩笑。「她聰明,」茨基對我說道。「當然,」他見我什麼都不說,便微笑著加重每一個字的份量,繼續說道,「她聰明又不聰明,她缺乏修養,浮淺,但生來對美的東西富有鑒賞力。她寧肯一聲不吭,也決不說一句蠢話。再說,她俏麗,很有幾分姿色。若要為她作幅肖像,說不定挺有趣。」他半眯著眼睛添了一句,仿佛她就端坐在他的面前,他正在細細打量。我的看法與茨基以如此微妙色彩所表達的恰恰相反,於是,我只告訴他,她是一位傑出的工程師勒格朗丹先生的妹妹。「呃,您瞧,您就要被介紹給一位漂亮的婦人。」布裡肖對我說道,「誰也料不到會引起怎樣的結果。克莉奧佩特拉連貴婦人都算不上,是個地位卑微的小女子,是我們的梅拉克筆下一個輕佻、可怕的小女子,可結果呢,不僅對那個傻瓜安東尼,而且對古代世界都產生了影響。「我早已被介紹給德·康布爾梅夫人了。」我回答道。「啊!這樣一來,您就是去老熟人的家鄉了。」「我為將見到她感到格外高興。」我答道,「因為她曾允諾給我一部出自貢佈雷以前那位神甫之手的有關這一地區地名的書,我可以借機提醒她許過的諾言。我對那位神甫挺感興趣,對詞源也有興趣。」「您別太信他提出的那些詞源,」布裡肖回答我說,「那部書在拉斯普利埃就有,我曾玩著瀏覽了一番,沒有值得我感興趣的東西,裡面謬誤百出。我這就給您舉個例子。『bricq』(布利克)一詞在我們周圍地區的地名構成中用得很多。那位勇敢的神職人員一時閃出一個稀奇古怪的念頭,認為該詞源於『briga』(布利加),意為高地,防地。他在克爾特部落中已經考證出這一點,如Latobriges(拉托布利克),Nemeto-briges(納梅托布利克)等等,甚至在Briand(布利昂),Brion(布利翁)等一類詞中也如此。言歸正傳,就我們有幸與您一起穿過的這個地區而言,Bricquebosc(布利克波斯克)意為高地樹林,BricGqucvillc(布利克維爾)意為高地居處,我們在抵達梅恩維爾前一站要停靠的Bricquebec(布利克貝克)意為溪邊高地。然而,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因為bricq是古斯堪的納維亞語的一個古詞,意思只是指:橋。同樣,就fleur(弗勒爾)一詞而言,德·康布爾梅夫人的寵兒煞費苦心,一會說它與斯堪的納維亞語中的floi,flo兩詞有關,一會又說它源自愛爾蘭語中的ae,aer兩詞,恰恰相反,該詞無疑出自丹麥語的fiord,意為:港口。還有,那位仁慈的教士認為拉斯普利埃附近的Saint—Martin—le—Vetu(聖馬丁勒維蒂)意為saint—MarGtin—le—Vieux(Vetus)(裡馬丁勒維厄,即老聖馬丁)。可以肯定,Vieux一詞在這一地區的地名組合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Vieux一般源自Vadum,意為淺灘,如那個稱作LesVieus的地方。這正是英國人所說的「ford」(如Oxford,HereGford)。但是,在個別情況中,Vieux並非源自Vetus,而是來自Vastatus一詞,意思是荒蕪,一毛不長的地方。附近就有個地方叫Sottvast,即為VastdeSetold;Brillevast即為VvstdeBerold。我認定神甫考證錯了,何況Saint—Martin—le—Vieux以前就叫作Saint—Martin—duGast,甚至還叫過Saint—Martin—deTerregate。不過,這兩個詞中的字母『v』和『g』為同一個字母。大家說devaster(毀壞),也說gacher(糟踏)。Jacheres(休閒地)與gatine(出自古德語的wastinna,貧瘠的沼澤地)意義同一。因此,Terregate,即指terravasGtata。至於Saint—Mars,以前(持非正統觀點者得受指責!)叫Saint—Mard,即為Saint—Medardus,有各種叫法,如Saint—Medard,Saint—Mard,Saint—Marc,Cinq—Mars,甚至還叫過Dammas。此外,不應忘記附近有一些地名也都帶有Mars一詞,明確地證明了源自異教(其神為Mars),該詞源在這一地區仍具有生命力,但那位聖人卻拒不承認。奉獻給神祗的高地尤其多,如朱庇特山(Jeu-mont)。你們那位神甫置若罔聞,無論基督教在何處留下痕跡,都引不起他的注意。他甚至到Loctudy遊歷過,他說那是一個蠻族的地名,可實際上,該地名為LocusSanctiTudeni,他也未在SammarGcoles一詞中看出SanctusMartialis來。你們的那位神甫,」布裡肖見我感興趣,便繼續說道:「他認為以hon,hom,holm結尾的詞蓋出自holl(hullus)一詞,意為山丘,可該詞實際上源于古斯堪的納維亞語的holm,意思是島,該詞您十分熟悉,如在Stockholm(斯德哥爾摩)中,它在這個地區中廣為流行,如laHoulme,Engohomme,Tahoume,Robehomme,Nehomme,quettehom等等。」這些地名使我回想起了那一天,阿爾貝蒂娜本來想去昂弗勒維爾—拉比古(布裡肖告訴我該地名得之於該地先後幾位領主中兩位的名字),後來又建議我一起去羅布奧姆(Rebohomme)吃晚餐。「納奧姆(NeGhomme)離卡爾克蒂伊特和克利圖爾普斯不近吧?」我問道。 「完全對。Nehomme就是leholm,意思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子爵尼謝爾的島或半島,他的名字也尚在Neville這一地名中。您剛才跟我說卡爾克蒂伊特(Carquethuit)和克利圖爾普斯(Clitourps),對德·康布爾梅夫人的寵兒來說,又是一個機會,謬誤迭出。毫無疑問,他極為清楚地看出了carque之義為教堂,亦即德國人的Kirche。您熟悉querqueville吧,更不用提Dunkeraue了。我們最好還是稍停片刻,談談Dun這個眾所周知的詞,對克爾特人來說,該詞意為高處。這個詞,法國各地都可找到。你們的那位神甫就在Duneville面前迷住了,在厄爾—盧瓦爾省境內,也有Duneville這個地名,他本來還可以在歇爾省找到ChateaudunDunle—roi;在薩爾省找到Duneau;在阿裡埃日省找到Dun;在涅夫勒省找到Dune—lesplaces等等地名。Dun一詞使他在考證Douville(多維爾)這個地名時又犯了一個可笑的錯誤,我們等會兒就要在多維爾下車,維爾迪蘭夫人舒適的馬車正在那恭候。Douville,拉丁文中為Douvilla,」他說道,「實際上,Douville就坐落在高山下。你們的神甫無所不知,他總該意識到自己鬧了一個差錯。他確實在以前的一本教區清冊中讀到過DouGville一詞。於是,他便改變看法;依他之見,Domville是聖米歇爾神甫的一個世襲封地,即dominoabbati。他為此發現感到欣喜,可是,自克萊蘇埃普特教士會議之後,聖米歇爾山的人們過的是一種醜聞百出的生活,只要考慮到這一史實,那他的發現就相當荒誕了,若要目睹到該海岸線的君主國丹麥國王在那一帶大搞奧丁神祭禮,而很少祭祀基督的話,那就沒有比這更離奇的了。此外,臆想n變成了m,我對此並不感到奇怪,其要求的變化幅度遠比不上Lyon一詞正規演變的幅度大呢,Lyon一詞也是源於Dun(Lugdunum)。但是,神甫最終還是搞錯了。Douville從未叫過donville,而叫Doville,即EudomisVilla,意為Eudes(歐德)的村寨。DouGville從前叫Escalecliff,意思為陡坡之階。大約在1233年,Escalecliff的領主歐德·勒布代耶赴聖地;出發時,他把教堂交給了布朗施朗德修道院。於是有了禮尚往來:村寨改稱為他的名字,幾經演變,成了今日的Douvi學;倘若沒有這一歷史見證,那Douville也有可能源自Ouville一詞,亦即泉水的意思。ai(如Aigues—Mortes)的形式源自aqua,通常演變為eu或ou。然而在Douville附近,恰有一些聞名遐邇的泉水,如Caquebut。您想像神甫一定會在那兒發現基督教的痕跡感到無比高興,儘管在那一地區傳教似乎很難,因有不少聖人不得已去那兒佈道,先後有聖烏薩爾,聖戈弗魯瓦,聖巴薩諾爾,聖洛朗·德·佈雷夫當,後者最終與博貝克的修道上握手言和。但是,就tuit而言,作者錯了,他將之視作toft這一形式,意思為破房子,如在Criquetot,Ectot,Yvetot等地名中,而實際上是thveit,意思指採伐地,開墾地,如在Braquetuit,leThuit,Regnetuit等詞中。同樣,如果說他承認Clitourps一詞源自諾爾曼語的thoup,意思為村寨,他卻堅持認為該地名的前一部分由Clivus派生而來,意為山坡,可它實際上來自Cliff,為懸崖的意思。不過,他鬧出了最大的差錯,並非因為他無知,而是因為他固執己見。作為一個法國人,不管他有多出色,可有必要否認明擺的事實,把聖洛朗—昂—佈雷當作赫赫有名的羅馬教士嗎?然而,那涉及的是聖勞倫斯·奧圖爾,都柏林的大主教。但是,您那位朋友的宗教偏見比愛國熱情更為強烈,出了許多顯而易見的錯誤。比如,離我們的主人居住的拉斯普利埃不遠的地方,有兩個Montmartin,一個叫Montmartin—surmer,另一個叫MontmartinenGraignes。關於Graignes一詞,仁慈的神甫未鬧出差錯,他清楚地看出了Graignes在拉丁文中為Grania,在希臘文中為creCné,意思為池塘,沼澤地;類似Gresmays,Grlan,Grenneville,Lengrlnne等例子不勝枚舉。可關於Montmartin,您那位所謂的語言學家非認為這是以聖馬丁命名的堂區。他以聖人是他們的主保為依據,但沒有意識到那位聖人是後來才被奉為主保聖人的;或者毋寧說他因對異教懷著刻骨仇恨,而喪失了判斷力;他不想明白,如果涉及的真是聖馬丁,那何不象說MontSaint—Michel(聖米歇爾山)那樣取名Mont—SaintMaitin呢?而MontMartin一詞以帶有濃重的異教痕跡的方式,專指指祭祀Mars神(瑪爾斯戰神)的神殿,確實,我們迄今尚未掌握這些神殿的遺跡,但是,附近地區那些寬敞的羅馬營地的存在無可置疑,證明那些神殿很有可能存在過,儘管考證不出Montmartin這一地名,以徹底消除疑問。您瞧,您到拉斯普利埃將得到的那本小冊子,並不是寫得最好的。」我提出異議,說在貢佈雷時,神甫經常教給我們一些頗有趣味的詞源。「他對自己的地盤很可能會熟悉些,諾曼底之行令他陷入迷惘境地。」「也未治好他的病,」我添了一句,「他帶著精神衰弱症來,又拖著風濕病去。」「啊!那是精神衰弱症造成的。正如我的恩師波克蘭可能會說的那樣,他是在文獻學中患了精神衰弱症。哎,您說,戈達爾,您是否覺得精神衰弱症有可能會對文獻學產生不良影響,文獻學又可能會對精神衰弱症產生鎮靜作用,而精神衰弱症的治癒最終會有可能導致風濕病?」「完全如此,風濕病和精神衰弱症是神經一關節病的兩種替代形式。人有可能因為轉移作用,由一種病症轉化為另一種疾病。」「傑出的教授說起話來,」布裡肖說道,「請上帝寬恕我,用的法語也摻雜著拉丁語和希臘語,擁有莫裡哀式記憶的浦爾貢先生本人也可能以如此方式說話!允許我說一句,我的叔父,我是想談我們民族的薩爾塞①…」他話未說完,教授驚跳起來,嚷叫道:「哎呀。」他終於以發音清晰的語言高聲道:「我們已經過了梅恩維爾(哎!哎?),連雷納維爾也過了。」他剛剛發現火車停靠在老聖馬斯站,幾乎所有旅客都下了車。「他們可不該跳站的。也許我們談論康布爾梅夫婦時沒注意。」 -------- ①薩爾塞(1827——1899),法國著名戲劇批評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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