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追憶似水年華 | 上頁 下頁 |
三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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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浴季節很快迎來高潮;每日都有新人來到,我平日著迷似地閱讀《一千零一夜》,現在卻突然頻頻外出漫步,其原因非但不包含任何享受的因素,反而破壞了所有樂趣。海灘上,年輕的姑娘比比皆是,戈達爾向我暗示的那一念頭雖然沒有引起我新的疑慮,但卻使我在這方面變得敏感而脆弱,我小心翼翼,力戒在心頭再形成此種想法,因此,一旦哪位年輕女子抵達巴爾貝克,我便渾身上下不自在,建議阿爾貝蒂娜外出遊覽,走得越遠越好,以免她與新來的女子結識,如果有可能,甚至不讓她看見新來乍到的姑娘。對那些看去行為不端或臭名遠揚的女人,我自然怕上加怕。我表面上想方設法,企圖說服女友,讓她相信這所謂的臭名聲毫無根據,純屬流言蜚語,可我卻感到莫名的恐懼,也許還不敢承認這樣的現實:她正要盡花招,企圖與那位墮落的女人勾搭;也許我礙手礙腳,弄得她無法與之接近,她為此感到遺憾;甚或她根據不勝枚舉的先例,認為這種惡癖司空見慣,何必橫加譴責。為每個罪人開脫,我何不乾脆一味認定,女子同性戀不存在。阿爾貝蒂娜利用我的這種不輕信的態度,為這位或那位女子的惡癖辯解:「不,我認為,這不過是她故意裝模作樣罷了,只是故作姿態而已。」這時,我簡直後悔莫及,剛才真不該為無辜辨護,阿爾貝蒂娜過去那麼正經,如今竟認為這種「模樣」是一種相當討人喜歡,甚至相當優越的東西,無此嗜好的女人往往故意給人這種假像,這實在惹我氣惱。我恨不得再沒有任何女人到巴爾貝克來;當時,普特布斯夫人差不多快到維爾迪蘭家了,一想到聖盧對我毫不掩飾他對那位侍女的愛慕之情,而這位侍女很可能哪一天會到海灘遊玩,若正碰巧我不在阿爾貝蒂娜身邊,她准會企圖腐化阿爾貝蒂娜,我禁不住渾身戰慄。戈達爾曾向我透露,維爾迪蘭一家十分看重我,拿他的話說,他們表面上雖然並不跟在我身邊轉,可實際上卻不惜花大本錢,以便我能光臨他們府上,既然如此,我不由得思忖,當初曾許下諾言,要把世間所有蓋爾芒特家族的人都給他們領到巴黎去,那我何不找個藉口,征得維爾迪蘭夫人同意,讓她通知普特布斯夫人,說無法再接待她,讓她儘快走。 儘管腦中胡思亂想,但由於最令我惶惶不安的是安德烈的存在,所以阿爾貝蒂娜的那番話給我心頭帶來的寧靜尚能持續一段時間;再說,我知道當大批遊人湧來之際,安德烈,羅絲蒙斯以及希塞爾差不多就該走了,在阿爾貝蒂娜身邊最多還能呆個把兩個星期,這樣一來,不久以後,我也就不需要什麼心頭的平靜了。不過在這段時間裡,阿爾貝蒂娜仿佛在精心設計她的一言一行,為的是消除我的疑心,假如我內心尚存有狐疑的話,那她的目的便在於阻止死灰復燃。她統籌安排,決不單獨與安德烈呆在一起,每當我們返回住處,她總堅持再三,讓我一直陪她到房門;我們需要外出時,她也每每求我到她房間去找她。與此同時,安德烈也在作同樣的努力,似乎在極力避免與阿爾貝蒂娜見面。她們之間這種顯而易見的默契並非唯一的跡象,有種種跡象表明阿爾貝蒂娜有可能把我們倆交談的情況透露給了她的女友,並請她行行好,幫助平息我那些荒唐的疑慮。 大約就在這一時期,巴爾貝克大旅店發生了一件醜聞,但並未因此而改變了我愛自我折磨的癖性。最近一段時間來,布洛克的妹妹與過去的一位女戲子一直保持著隱秘的關係,可不久以後,她們對這種關係總感到不過癮。讓眾人都看個一清二楚,她們覺得這可增添幾分邪惡的樂趣,於是頓生邪念,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她們那種有傷風化的嬉戲勾當。開始時,只是限於在娛樂室的紙牌桌旁相互撫摸,不管怎麼說,還可以將此舉動歸結於親密無間的友情表示。可後來,她們膽子愈來愈大。最後,有一天夜晚,在一個大舞廳的一角,燈光並不怎麼昏暗,可她們倆竟在一張長沙發上肆無忌憚地作樂,仿佛在自己的床上一樣。當時,有兩位軍官及其夫人離她倆呆的地方不遠,見狀向經理告了一狀。人們原以來他們的抗議會起到什麼作用。可他們卻處於不利地位,因為他們家住納特奧爾姆,只不過來巴爾貝克消受個把夜晚,因此對經理來說無利可圖。而對布洛克小姐來說,無論經理對她如何指責,尼西姆·貝爾納先生無形中一直在保護著她,儘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裡必須交待一個有關原因。尼西姆·貝爾納先生奉行家德。他每年都要為他侄子在巴爾貝克租一座豪華的別墅,不管到誰家作客,他非要回他自己的家用晚餐不可,實際上,這是他們叔侄兩人的家。可是,他卻從不回自己家吃午餐。每天中午,他都在大旅店。原來,有人偷養著巴黎歌劇院舞蹈班的某個年輕學員,他也如法炮製,供養了一位「夥計」,此人與我們上面介紹過的那種服務員頗為相似,往往令我們想起《愛絲苔爾》和《阿達莉》劇中年輕的猶太小夥子。說實在的,尼西姆·貝爾納先生與那位年少的夥伴相差足足四十歲,這本可使其倖免不太愉快的接觸。可是,正如拉辛在同一的合唱曲中如此睿智地指出的那樣: 我的上帝,但願一種新生的道德 在危難四伏中蹣跚著腳步前進! 但願有一個幽靈,尋找你而存心無邪 找到障礙,阻止其企圖最終得逞! 年輕的夥計雖然身在巴爾貝克「殿堂一大旅館」,遠離「富有教養的上流社會」,可惜未聽從若阿德的規勸: 萬萬不能把根基建立在財富和黃金之上。 他也許為自己尋找了理由,說什麼「罪人遍地」。不管怎麼說,尼西姆·貝爾納先生大喜過望,沒想到需要的時間如此之短,打從第一天便開始: 或許還心有餘悸,或許對他表示撫愛, 他感到那純潔的雙臂把他緊摟在胸懷。 打從第二天以後,尼西姆·貝爾納先生便領著夥計閒逛,「傳染性的接觸破壞了純潔。」從此,少年的生活徹底改變了。儘管聽從上司吩咐,還是照舊做送麵包、送食鹽的活計,但他滿面春風,歌唱道: 從鮮花到鮮花,從歡娛到歡娛 讓我們暢遊所欲…… 我們歲月的過客難說能有幾年匆匆! 讓我們今朝及時行樂享受人生!…… 榮譽和職務 需付出盲從和溫順的代價。 誰願大聲說話 對待可憐的無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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