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追憶似水年華 | 上頁 下頁
二二八


  聖盧來巴黎了,但只能呆幾個小時。他向我保證,他一直沒有機會同他舅媽談我的事:「奧麗阿娜一點也不討人喜歡,」他對我說,真誠地暴露了他的思想,「她已不是從前的奧麗阿娜,人家把她變壞了。我向你保證,她不值得你關心。

  你太看重她了。你願意我把你介紹給我的普瓦克提埃表嫂嗎?」他又說,也不管我感不感興趣。「她年輕,聰明,一定會中你意的。她嫁給了我的表哥普瓦克提埃公爵。我表哥人挺好,就是不太聰明。我同我表嫂談起過你。她要我把你帶去。她比奧麗阿娜可漂亮多了,也比她年輕。她是一個可愛的人,你知道,是一個好人。」這是羅貝最近用更大的熱情學會的表達方式,表示一個人性情溫和:「我不能說她是重審派,應該考慮她所處的環境。不過她畢竟說了句公道話:『假如德雷福斯是無辜的,那把他囚禁在魔鬼島②就太可怕了!』你聽明白了,是嗎?此外,她對她從前的幾個女教師都很好,家裡人讓她們走側邊的樓梯,她堅決不同意。我向你保證,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其實奧麗阿娜並不愛她,因為她感到人家比自己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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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喬托(1267—1337),意大利文藝復興初期的畫家,雕刻家和建築師,是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第一個探索用新的方法作畫的畫家,創作了許多具有生活氣息的宗教畫。
  ②拉美法屬圭亞那沿海的島嶼,德雷福斯於1895年4月至1899年6月被囚禁在該島。


  儘管弗朗索瓦絲的全部心思都用在同情蓋爾芒特府上的一個僕人——這個僕人甚至在公爵夫人不在家時也不能去看望他的未婚妻,因為門房很快就會報告上去——可她照樣為聖盧來訪時她不在場遺憾了半天。她沒見著聖盧是因為她現在也經常出門。哪一天我需要她了,哪一天她必定出門。不是去看兄弟,就是去看侄女。最近她女兒來巴黎,出門就更勤了。我因為她不在我身邊侍候我,心裡很不愉快,再加上她去看望的又都是她的親人,我就更加惱怒,因為我預料到她會把這種串親戚說成是天經地義的事,符合聖安德烈教堂的規定。因此,我一聽到她解釋就會很不公正地大發脾氣,何況她說話的方式特別,我就更是怒不可遏。她從不說:「我去看我的兄弟了,我去看我的侄女了」,而是說:「我去看兄弟了,我『跑著』進去給侄女(或我的賣肉的侄女)問聲好了」。至於她的女兒,她要她回貢佈雷去。可她女兒卻不幹,她學著風雅女人的樣,講話中插進一些縮語,聽上去俗不可耐。她說,貢佈雷沒有一點趣味,在那裡呆一個星期都受不了。她更不願去弗朗索瓦絲的妹妹家,那裡是山區,她說山區不怎麼有趣。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使有趣這個詞有了一個新的可怕的含義。弗朗索瓦絲的女兒下不了決心回梅塞格利絲,她認為那裡的人「蠢得不行」,在集市上,那些饒舌婦,那些「鄉巴佬」會發現自己同她沾親帶故,會說「唷,那不是已故巴齊羅的女兒嗎?」她寧死也不肯回到那裡去定居,「現在她嘗到巴黎生活的滋味了」,弗朗索瓦絲說。儘管弗朗索瓦絲思想守舊,但當女兒對她說:「噯,母親,如果你不能出門,就給我寄一封氣壓傳送的快信來好了」,這時,為了使女兒高興,她也不得不對這個新「巴黎女郎」的改革精神表示讚賞。

  天氣突然又轉冷了。「出去?出去幹什麼?找死呀?」弗朗索瓦絲說,因為這個星期她的女兒、兄弟和賣肉的侄女都到貢佈雷去了,她寧願呆在家裡。況且,她是我萊奧妮姨婆的物理說的最後一個信徒,我姨婆的這個理論對她多少還有影響,因為,她在談到這個不合時宜的倒春寒時又補充了一句:「因為上帝還沒有息怒。」對她的抱怨,我只是無精打采地付之一笑。她的預言絲毫也不使我感興趣,因為無論如何我會有好天氣的。我仿佛已經看見菲埃索爾市①的山頂上初升的太陽發出萬道光芒,我沐浴著和煦的陽光,渾身暖洋洋;眩目的光線刺得我眯縫著眼睛,像是在微笑;眼瞼猶如用潔白的大理石做成的長明燈,彌漫著淡淡的紅光。我仿佛又聽見了意大利的鐘聲,不僅如此,意大利也仿佛隨著鐘聲來到我的身旁。我一定能手捧鮮花,慶祝我意大利之行周年的紀念日的,因為自從巴黎出現倒春寒,林蔭道上的栗樹、梧桐樹和我們院子裡的那棵樹,仿佛浸沒在凜冽的寒風中,可是古橋的水仙花、長壽花和銀蓮花卻迎著寒風吐出了嫩芽,就象養在淨水中的嬌花。記得有一年,當我們為封齋期結束後的旅行做準備時,也遇到過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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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意大利城市,位於一座山上,是古代伊特魯立亞,繼而是羅馬的文化發源地。

  我父親說,聽了A.J.鮑羅季諾先生的話,他現在才知道德·諾布瓦先生和他在蓋爾芒特府上相遇時是要到哪裡去。

  「他是去拜訪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他同她很熟,我從前一點也不知道。看來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人,一個非凡的女人。你應該去看看她,」他對我說。

  「此外,我感到很吃驚。他同我談德·蓋爾芒特先生時,就象在談一個非常高雅的人,可我還一直以為他俗不可耐呢。據說他見多識廣,情趣高雅,其實,他不過只是為他的姓氏和婚姻感到驕傲罷了。此外,照諾布瓦的說法,他很有地位,不僅在這裡,而且在全歐洲。據說奧皇、俄皇都把他當朋友看待。諾布瓦老頭對我說,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很喜歡你,你在她的沙龍裡可以結識許多用得著的人物。他在我面前可是把你誇獎了一番。你會在她那裡遇見他的,哪怕你想寫書,也可以讓他給你出出主意嘛。我看你將來不會幹別的事情了。別人可能認為當作家前程遠大,我呢,本來我是不主張你幹這一行的,可你馬上就要成大人,我們總不能一輩子守著你,因此不應該阻止你按照自己的愛好選擇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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