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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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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紀哪裡也不去。」 「啊,是啊。」她點下頭,合起眼睛,「我本想說這我知道。」 亞紀似乎一點點遠去了——她的語聲、她臉上的表情以及我握著的手…… 「記得夏天的那一天?」她問,仿佛風把快要熄滅的火炭吹亮。 「一隻小船在海上漂流……」 「記得。」 亞紀在口中開始說什麼,可是我再也聽不清了。她走了,我想,她遠去了,唯獨留下立體水晶般的回憶。 湛藍的夏日海面在我腦際鋪展開來。一切都在那裡,一無所缺。我們擁有一切。然而,現在當我要觸摸那回憶時,我已滿手是血。我多麼想永遠那樣漂流,多麼想和亞紀兩人成為那海面的光閃。 碼頭的棧橋從霧靄中浮現出來。波浪靜靜沖洗岸邊石礫的聲音傳來耳畔。野鳥在後山鳴囀,並且好像不是一種而有好幾種。 「幾點?」亞紀從床上問。 「七點半。」我覷一眼手錶回答,「有霧,但很快就會睛吧。好像又是一個熱天。」 我拿起東西下樓,在後院水槽洗臉。早餐用麵包和果汁對付一頓。到大木開船來接還有三個鐘頭。我們決定船來前去海岸散散步。 由於下了場雨,是這一季節裡格外涼爽的早晨。通往海岸的路鋪著混凝土。如今混凝土已四分五裂,矮棵雜草從裂縫裡鑽出。雜草仍帶著昨晚的雨珠。我們幾乎不交談,沿海岸慢慢踱步。更衣室里拉的蜘蛛網沾有水滴,在太陽光下閃著柔和的光。 在水邊走動時,亞紀拾起一顆小石子。 「喏,形狀像貓臉。」 「哪裡像哪裡?」 「這是耳朵,這是嘴巴。」 「真的像。拿回去?」 「嗯,作為同你來這裡的紀念。」 我們在棧橋坐下看海。正看著,大木的船按約定時間開來。 「哎呀,老媽的情況不妙。」他一邊扔纜繩一邊開口來了這麼一句。 「已經可以了。」 「可以了?」 大木詫異地看亞紀。亞紀略微紅了臉,低下頭去。 「動身吧!」我說。 東面的天空湧起巨大的積雨雲。雲的上端又尖又滑,被太陽照得如珍珠一樣燦然生輝。大木操縱的小船快速前進。左邊可以看見海水浴場,遊樂園的摩天輪和過山車的鋼軌也出現了。雨水洗滌過的山巒沐浴著夏日陽光,綠得那麼濃那麼鮮,如騰空的綠焰。海面平穩,幾乎沒有波浪。水面飄浮著很多水母。船用船尖撥開水母行進。 「沒聽見什麼?」途中亞紀問。 船來到小島北端。巨大的岩石朝海面壓來,其周圍也有尖尖的黑石岩探頭探腦。我側耳細聽,卻什麼也沒聽到。 「刹住引擎!」我朝大木吼道。 「什麼?」大木按下油門。 船安靜下來後,不知從哪裡傳來「哞、哞」的低聲呻吟。呻吟以同一聲調週期性重複,是以前從未聽過的令人懼怵的聲音。 「什麼呢?」亞紀問。 「洞穴。」大木回答,「島邊有洞穴。」 大木推上油門開船。不料,開了一會兒,馬達旋轉速度慢了下來,不久,發著「噗噗」聲響徹底停止轉動。大木從船外機拉出繩子,再次發動引擎。但無論折騰多少次,都只是「吐嚕嚕」傻叫,引擎無動於衷。 「我拉,你握住操縱杆!」 我用力踩住船底,猛拉船外機的繩子。拉了一次又一次,忽然「呯呯」幾聲,引擎總算打著了。可是轉了幾圈大木剛一提油門,又「吐嚕嚕」停下。 「不成了。」大木說。 「對不起,怪我亂說話。」 「不關你廣瀨的事。」 「對了,用無線求助!」我說。 「一開始就沒配無線的嘛。」大木無精打采地回答。 船緩緩隨潮漂遊。夢島在海面遠處隱隱約約。我和大木從工具箱裡取出螺絲刀,卸下船外機罩,但搞不清故障出在哪裡。 「好像沒什麼不正常啊……」大木歪起腦袋。 「不是油沒有了?」 「哪裡,還有。」 「如何是好呢?」亞紀一副擔憂的樣子。 「很快有船經過的。」大木安慰道。 偏午時分下起了雨。我們仰臉朝天任憑雨打。雨很快停了,再次豔陽高照。船漂流的前方一個島影也沒有。 「這麼看來,海是帶一點弧形的。」下巴搭在船邊的亞紀朝遠處伸展的水平線眯起眼睛。 「地球是圓的嘛。」我說。 「圓卻有水平線,怪事。」 「的確。」 「地球像個平底盤,海在遠處像瀑布一樣流進裡面——肯定是人們這樣認為那個時候遺留下來的說法。」 我們望著好一會兒眩目耀眼的水平線。正望著,大木叫道「船!」回頭一看,一隻漁船朝這邊開來。我們站起身,朝船大大揮手。船放慢速度,進一步靠近。相距五、六米遠的時候,年長的漁民招呼大木: 「不是龍之介嗎?」 我小聲問:「認識?」 「住在附近的,叫堀田。」 大木對漁船主人說了原委。堀田扔過纜繩,大木系在小船前端。我們的小船由漁船拖著,開始慢慢前進。 「這回好了!」大木放下心來。 「看!」亞紀興奮地叫道。 往她手指那邊看去,只見雨雲與藍天交界處飛起一道長虹。虹越往下越淡,另一端也沒形成完整的拱形。我凝目盯視彩虹。盯視時間裡,虹的一層層顏色愈發分得微妙。無論紅黃之間還是藍綠之間,都有無數顏色融合進去。風輕柔的指甲像剝離被晚夏的太陽曬傷的脊背表皮一樣把它們剝離開來,而由陽光融入空氣之中。天空像撒了無數水晶屑一樣璀璨奪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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