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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晚飯從六點開始,這個時間來探望的人一般都要回去。快六點時,有送飯小車在走廊排開。住院患者從中取走自己那份,在病房進餐。也有人從會客室裡的水壺裡往保溫瓶或茶杯倒茶。我們決定利用這段忙亂時間逃出醫院。

  看望完亞紀,我走出醫院在一路之隔的咖啡館二樓等待時機。不久,在睡衣外面套著對襟毛衣的亞紀隨同從正大門回去的探病客人一起走出。她像平時那樣戴一頂絨線帽子。我走出咖啡館,叫住一輛路上的出租車,她正好走到。我向面露驚訝神色的司機講出目的地。

  「順利?」

  「我裝作出去打電話的樣子出來的。」

  「心裡感覺呢?」

  「倒不能說最佳狀態。」

  旅行用品已事先存放在車站投幣式貯存箱裡,大包一個,隨身帶上飛機的小包兩個,還有一個紙袋裝有我準備的亞紀衣服。一個貯存箱不夠,分別裝在兩個裡面。全部取出後,成了不算少的行李。

  「先把這個換上,」我看著身穿睡衣的亞紀說,「都在這裡面呢,換上。」

  「全是你準備的?」

  「襯衫和T恤是從你房間裡偷來的。還有我的牛仔褲和夾克,怕是大些。」

  不大工夫,換穿完畢的亞紀從洗手間出來。

  「不壞。」我說。

  「一股阿朔味兒。」她把鼻子湊近夾克袖口。

  「也許冷一點兒,要堅持到坐上電車。澳大利亞是初夏。」

  票已買好。穿過剪票口走上月臺到車進站的時間裡,胸口還是「呯呯」跳個不停。總覺得她父母可能馬上追來。好歹鑽進列車在空自由席上坐下之後,才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

  「好像在做夢。」

  「這可不是夢。」

  我把在等待亞紀從醫院出來時間裡買的蛋糕從盒裡拿出。小雖然小,卻是蠻像樣的花式蛋糕。

  「為我?」

  「蠟燭也準備了。粗的一支算十歲。」

  我把蛋糕放在亞紀膝上,豎起表示十七歲的蠟燭。正中一支是粗的,周圍是七支小蠟燭。

  「全是洞洞。」我說。

  亞紀微笑著一言不發。我用一次性打火機點燃。聞得氣味兒,近處的乘客費解地往這邊看著。

  「生日快樂!」

  「謝謝!」

  黑暗的窗口映出燭光。

  「好了,吹滅!」

  亞紀臉湊到蠟燭跟前,噘起嘴唇吹下去。一次吹不滅,吹了丙三次,八支蠟燭總算熄了。看上去,光吹蠟燭她就已筋疲力盡。

  「沒小刀,就這麼吃吧。」

  我把透明塑料做的小勺——平時用來吃布丁的玩意兒——遞過去。我規規矩矩吃了半邊,亞紀只吃了一小口,其餘幾乎沒動。

  「可也真是怪!」

  「怪什麼?」

  「把十二月十七日當秋天不是有點兒勉強?」

  她以不明所以的眼神往我這邊看。我繼續道:

  「感覺上不是冬子或冬美什麼的嗎?從生日上說。」

  「你認為我的名字是指秋季?」

  我們不由對視。

  「瞧你!」她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那麼說,一開始你就弄錯了。」

  「錯?」

  「我的亞紀是白亞紀的亞紀①。」她解釋說,「這白亞紀麼,在地質時代也算是新的動物和植物發生和茁壯成長的時期,如恐龍和蕨類植物等等。希望我也像這些植物那樣茁壯成長——名字裡含有父母這樣的心願。」

  ① 「亞紀」在原文中一直寫作「アキ」,而「秋」和「亞紀」的發音都是「アキ」。白亞紀,中文稱「白堊紀」。

  「恐龍一樣茁壯?」

  「真不知道?」

  「一直以為肯定是春夏秋冬的秋。」

  「學校裡的名冊沒看?」

  「因為最初遇見時我就以為是食欲大增的秋天的『秋』。」

  「你也真夠自以為是的。」亞紀笑道,「也罷,既然你那麼以為——僅僅是你我兩人之間的名字。感覺上有點兒像另一個人。」

  列車一邊停靠站台一邊向機場所在的城市不斷奔馳。兩人同坐列車,自五月去動物園以來還是第一次。那次是有目的的旅行。這次也算是有目的。但我現在已搞不清楚那個場所是否存在於地上。

  「我剛發覺一件重大事情。」

  「又是什麼?」眼往窗外看的亞紀懶懶地回過頭來。

  「你生日是十二月十七日吧?」

  「你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對不?」

  「這就是說,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後,沒有亞紀這樣的事還一秒鐘都不曾有過。」

  「那怕是的。」

  「我來到的世界是有亞紀的世界。」

  她困惑似的蹙起眉頭。

  「沒有亞紀的世界完全是未知數。甚至是不是存在那樣的東西都不知曉。」

  「不要緊的。我不在了世界也照樣在。」

  「天曉得!」

  我看窗外。黑乎乎什麼也看不見。座席小茶几上放的蛋糕映在黑暗的窗玻璃上。

  「阿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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