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在世界中心呼喚愛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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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人喜歡孤獨。」 海水浴場在小島南側,陽光從海那邊毫不留情地一瀉而下。哪裡也看不見樹蔭。稍離開水邊的砂地上長著文殊蘭。山那邊時而傳來鳥鳴。此外只有波浪拍擊海岸的聲響。 更衣室損壞嚴重,沒辦法用了。鋼架鏽得又紅又黑,地上鋪的木板很多地方爛了。而且到處是成群的海蛆。無奈,只得在淋浴室裡輪流換衣服。 我們慢慢往海灣那邊遊去。亞紀遊得好。臉浮出水面,一下一下輕快地橫向遊動。戴防水鏡往水裡細看,只見五顏六色的小魚們往來漫遊。海星和海膽也很多。我在勉強站得住腳的地方摘下防水鏡,遞給亞紀。她個矮而水又太深,因此她戴防水鏡時我在水中托她的身體。她的胸就在眼前。濕漉漉的白皙皮膚在陽光下閃閃生輝。 我們繼續往海灣前進。腳已完全夠不著地了。用防水鏡在海裡看的亞紀一邊踩水一邊摘下防水鏡遞給我。 「厲害!」她說。 我戴上防水鏡往海裡看。腳下,海底呈研缽狀塌陷下去。陡急的坡面隨著水深的增加逐漸模糊,最後被光照不到的黑暗徹底吞沒,情景甚至令人驚駭。 我「咯」一聲。 亞紀微微一笑。我飛快地去吻她的嘴唇,但沒吻成。兩人都喝了一大口咸水,嗆出水面,邊嗆邊笑出聲來。亞紀拉著我的手仰面躺著。我也學她的樣子。閉目在水面漂浮時間裡,眼瞼內側紅彤彤的。微波細浪出聲地沖刷耳朵。悄悄睜開眼睛往旁邊一看,亞紀的長髮潑墨一般在水面攤開。 午間到了,返回棧橋。大木在那裡等著。他按原先約定,謊說船上無線接到家裡電話,母親身體不舒服,自己得先回去一下。 「我們也一起回去吧。」亞紀像是在為對方考慮。 「不必。」大木繃緊臉說,「你們在這裡釣魚等我,畢竟好容易來一次。傍晚我就返回。雖說不舒服,但也不會有什麼大事。本來血壓就高,吃了藥躺一會兒就沒事了。」 「那麼路上小心。」我親切地快嘴應道。 「我們也還是回去看望大木君母親好些吧?」亞紀仍一副焦慮的樣子,「若沒什麼事,再返回就是。如果大木君的母親很不舒服,不是要給大木君和他家人添麻煩了?」 「啊,倒也是啊。」 我含含糊糊應和著,以求救的心情看著同伴。大木額頭早有大顆汗珠流淌下來。 「傍晚我哥下班回來,那時就可脫身了。我也一直盼望這次野營來著。孝順兒子當到傍晚,夜間想出來散散心。」 「既然人家那麼說……」說到這裡,我以憂鬱的表情看著亞紀。 她似乎被大木賣力氣的表演多少打動了。 「那,就留下來?」 我和大木不由對視一下。他表情如釋重負,眼睛卻在罵「你這混小子」。我在胸前偷偷合掌,沒讓亞紀看見。 接下去的行動,兩人都快得出奇。作為大木一心想快些離開小島;我也想趁亞紀沒改變主意時把他送上船去。 「305房間。」大木一邊解船繩一邊小聲說,「我這回報可夠高的了!」 「抱歉。記著就是。」我再次合掌。 大木坐的小船看不見的時候,我們在棧橋上吃盒飯。亞紀在游泳衣外面套了一件白運動衫,我只穿游泳褲。驀然,此刻這座小島只有自己和亞紀這令人眩暈的現實直擊腦門。我感覺得出,一股莫可名狀的欲望正從身體深處湧起。大木明天中午才能返回。 盒飯味兒全然沒有吃出。在賦予自己的無限自由面前,我很有些不知所措。往下這足足二十四個鐘頭時間裡,我既可以當狼又可以當山羊。從吉基爾到海德①,「我」這一人格領域擴展開來。其中僅僅選取一個場所甚至讓我產生些許驚懼。這是因為,只有這選取者成為現實,其他統統消失。亞紀所看見的,只有從無數可能性中選取出來的這個「我」罷了。如此這般思來想去時間裡,最初的欲望漸漸淡薄,而生出奇妙的責任感。 ① 英國作家斯蒂文森小說《吉基爾博士與海德先生》中的主人公。集紳士與惡棍于一身的具有極端雙重性格的人。 吃罷盒飯,拿起大木留下的釣竿去釣魚。把青蟲放在鉤上拋出去,不出片刻,隆頭魚和斑鮁魚咬上鉤來。本打算當晚餐受用,但由於咬釣咬得太天真了,不由覺得可憐,每次釣上來都放生了。後來放生也嫌麻煩,索性釣也不釣了。 棧橋上鋪的厚木板吸足了陽光,熱乎乎的。屁股坐在那裡,很容易沉入愜意的夢鄉。涼風從海上持續吹來,沒有出汗。我們互相給對方塗了防曬膏,以免紫外線曬傷。並且時不時把腳浸到水裡,或往頭上淋水。 「大木君的母親不要緊的?」看樣子亞紀相當放在心上。 「只是血壓高一點兒,沒什麼大事吧。」 「不過,既然用無線電話聯繫,病情怕不一般。」 對亞紀說的謊逐漸成了負擔。剩得和她兩人之後,「肉體關係」什麼的反倒怎麼都無所謂了。把大木捲進來的計謀到現在已成功一半,可是我突然覺得事情荒唐、幼稚起來。並覺得這種荒唐、幼稚的自身形象正被人從遠處看著。 亞紀從背包裡取出晶體管收音機,打開電源。正是「午後流行音樂」時間,男女主持人耳熟的語聲傳了過來。 ——朋友們,每天都很熱吧?呃——,畢竟是夏天嘛。所以,今天來個夏日海邊樂曲特集。 ——一點不錯,打電話點播也可以,只管叮鈴鈴叮鈴鈴打來就是。從點播的朋友中抽籤選出十名贈送特製T恤的喲! ——那麼,下面介紹來信。 ——第一封,風街一位筆名叫「約巴」的朋友的來信。「清彥君、洋子小姐,你們好」,你好。「我現在因腹腔病正在住院。」哦,是嗎?「天天檢查,討厭死了。」唔、唔,「弄不好,很可能動手術。好容易盼來的暑假!不過,人生漫長,這樣的夏天有一次也未嘗不好。」是嗎,住院?夠受的。 ——我肚子也動過手術,上高中時候,倒是盲腸炎。住了三四天院。手術當然討厭,好在轉眼就做完了。 ——這是我的經驗之談。盲腸炎,不知對您能否有點參考價值。但願您的病情不重。打起精神,早日康復!那麼,就送上您點播的節目:南十字星全明星樂隊②的《盛夏的果實》。 ② Sazan All Stars,由日本著名歌手桑田佑介等人組成的樂隊。樂隊全稱為 Captail Mook and All Stars,又可譯為「穆克上尉與薩贊全明星」。 「一次你為我寫了一張點播明信片,可記得?」歌曲播放當中亞紀說。 「記得。」 這是我想儘量避免的話題。然而她深情地追憶道:「是上初二的時候。歌名是《今宵》吧?你撒了個天大的謊。」 「被你訓了。」 「不過現在成了美好回憶。你是為了能讓主持人念那張明信片才撒那種謊的吧?」 「算是吧。」我說,「那時你有個高中生戀人吧?」 「戀人?」她回過頭,以尖刺刺的聲音問。 「排球部的美形。」 「啊,」亞紀仿佛終於想了起來,「可你又怎麼知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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