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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肚子也癟了。」

  「我沒怎麼癟。」

  「可我癟了。」大木在「我」字上特別用力。

  我很快從懇切心情中回過神來:「友誼被金錢置換的可悲時代——誰說的來著?」

  「沒聽說。」說著,他站起身,「用巨無霸和L炸薯條成交好了!」他不無坦然地說。

  * * *

  大木家在海邊一個村子裡,父母是搞珍珠養殖的。初中期間他每天騎五公里自行車上學,現在則說柔道部訓練辛苦,改坐公共汽車。我和同學去大木家玩過幾次。房前就是海,海面浮著一方網球場大小的養殖筏。我們被允許在那裡游泳。筏的前端距岸邊有十多米,底完全看不見。我們用筏的渡板助跑,反來複去往海裡跳。無論跳多少次,也無論潛多深,都覺得海大得驚人,深得可怕。肚子餓了,就從漁協買來麵包牛奶,在筏上吃了。吃完再遊。筏下聚集著很多小魚。我們采來沾在筏上的褶紋冠蚌,用石頭砸開硬殼,取出蚌肉作釣魚餌料 。結果不斷有不怕死的粗單角魨和斑鮁魚咬鉤,成了我們的晚餐。

  搞養殖的人家,哪家都有船和小艇。一般有四五隻,其中必有一只用來遊玩。據大木介紹,珍珠養殖最忙的是往貝裡植核的四月至六月,完了就比較輕閒。所以,家裡那只帶外掛機的船隨便借用幾個小時都一點關係也沒有,家裡人甚至那只船不見了都覺察不到。

  距大木家一公里遠的海灣裡有一座叫夢島的小島。十年前本地一家輪船公司上島開發,計劃建一座包括海水浴場、遊樂園和賓館在內的綜合休閒設施。不料給輪船公司貸款的銀行經營情況不妙,中途打了退堂鼓。得不到銀行支持的輪船公司一度凍結了計劃。不久輪船公司本身倒閉了,開發計劃徹底擱淺。

  「島上的設施差不多建成了。」大木邊說邊塞了一嘴炸薯條,「從我家都能看到摩天輪和過山車。」

  「有哪家公司接手就好了!」我邊喝咖啡邊附和道,「好不容易搞到那個程度。」

  「如果開業,每年要有幾個億的赤字——這是明擺著的事。」大木煞有介事地說。

  我開始想任憑風吹雨打的島上設施。上小學時候,每年都舉辦夢島繪畫比賽。徵集孩子們關於小島的幻想圖畫,市長和輪船公司的經理們組成評審委員會決定金獎和銀獎,對獲獎者頒發自行車和個人電腦等高檔獎品。我們都曾描繪過儼然未來都市的小島參賽。

  「不過總有辦法利用起來。」大木一口咬住巨無霸繼續道,「尤其賓館什麼的。」

  我不由豎起耳朵。他高深莫測地點一下頭:

  「如今島上的賓館,成了那一帶有船的年輕人出雙入對的愛巢。就是說,週五週六晚上悄悄上島,在賓館床上和女的大動干戈。」

  「真的?」我來了情緒。

  「跟柔道部那夥人上島釣魚時查看了賓館。結果,哪個房間都滿是用過的避孕套。」

  「呵!」我喝了口已經變溫的咖啡。

  「所以你也領廣瀨幹上一傢伙!」

  「在滿是避孕套的房間裡?」

  「興奮吧?」

  問題是,在看上去明亮潔淨的商務賓館那樣的地方都拒絕了的亞紀能理解隱秘小島的情調嗎?把她領到那樣的地方,豈止拒絕,暈過去都有可能。莫非趁她暈過去幹一傢伙?

  「隨便上島能行嗎?還要進到建築物裡。」

  「大體算是私有地,但不是說有人管理。」

  「在賓館裡跟村裡年輕人撞上也夠煩的。」

  「放心。他們上島基本是週末。你週二週三去。」

  「你肯把我們送上島去?」

  「你只出一點點汽油錢就行。」

  「從今天開始就叫你渡船龍之介好了。」

  「談判成功,色小子!」

  「喂喂,我可不是色小子。」說著,我腦袋裡開始琢磨領出亞紀的藉口。

  第二章

  早上六點出家門,在公共汽車站同亞紀碰頭。對父母說去參加野營——同學家附近有個可以野營的地方,緊靠海,還能釣魚和洗海水澡等等。我把大木家電話寫在便箋上遞過去,說有急事可以往這兒打電話。只要明確所去地點,父母就會放下心來,不一一細問。況且總的說來我並非說謊。

  關於在大木家附近野營,亞紀在公共汽車上問道:

  「大木君的女友是誰?」

  「我也不大清楚,像是學商業的。」

  「為什麼把我們拉去呢?」

  「上初中時我們兩人不是去看望過他麼?」

  「大木骨折住院的時候?」

  「嗯。他說非常高興來著。」

  「夠重情義的。」

  但是,公共汽車到達目的地時,重情義的大木君的女友突然情況有變,不能來野營了。

  「遺憾啊!」我以十分遺憾的語氣說。

  「遺憾遺憾。」

  「沒辦法,三人去吧。」

  「好、好。」

  我們往系在珍珠筏的小船裝東西。

  「大木君,你的東西呢?」亞紀問。

  我以嚴峻的眼神盯視大木。

  「哦?我……」

  「啊,大木那份我準備好了。」我趕緊打圓場,「畢竟借人家的船。」

  「是啊是啊,我負責船。」

  東西裝上船後,我們逐個上船。這是條能坐四五人的玻璃鋼船,船尾安有陳舊的船外機。

  「好,開船!」大木威風凜凜地說。

  「拜託。」我說。

  亞紀神情不大釋然地坐在船中間。時間還早,海灣籠罩著白濛濛的晨霧。霧中可以看見養殖筏和塑料浮筒。抬頭望天,夏日晨光透過霧靄傾瀉下來,晨光把船頭切開的水面濺往左右兩邊的飛沫照得玲瓏剔透。駛入海灣,霧靄散去。一隻老鷹劃著很大的弧形在我們頭頂盤旋。不時同打漁歸來的漁船擦身而過。每當這時,亞紀便向船上揮手。船上的漁夫們向她揮手。操縱船外掛機的大木目眩似的眯細眼睛看她。

  隨著島的臨近,遊樂園的摩天輪迅速變大。遊樂園前面是海水浴場,上面有更衣室和淋浴室等設施。如今所有設施無不傷痕累累鏽跡斑斑,即將在雨和海風中壽終正寢,無可救藥了。太陽已經升高,油漆剝落的摩天輪立柱閃著紅光。

  遊樂園左邊是碼頭,後面小山上矗立著鋼筋混凝土建造的白色賓館。碼頭的橋柱同樣呈鐵銹色。沒有防波堤和阻擋波浪的混凝土強制塊。因為島本身浮現在內海裡面,只要沒有颱風和巨浪打來,海面通常波平如靜。大木減緩船外機的油門,讓船緩緩靠近棧橋。從船舷往海裡窺看,只見陽光射入的明亮的水中綠色和黃色的小魚成群結隊游來遊去。離棧橋稍遠一點的地方,飄浮著好幾個白色水母。

  大木從船邊伸手抓橋柱,我搶先爬上棧橋。然後把大木拋來的纜繩系在橋柱上,又拉亞紀上來。大木卸下東西,最後一個上岸。我問亞紀去海水浴場那邊如何。

  「大木君呢?」

  「我麼……」他一閃瞥了我一眼。

  「大概釣魚吧。」我當即回答。

  「是啊,是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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