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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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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狄恩開著車從墨西哥城回來,在哥瑞格裡亞又遇見了維克多,然後就一直開著那部老爺車到了路易斯安那州的查利斯湖。最後在路上拋了錨。其實在這之前他就知道這部車遲早要拋錨。於是他打了個電話給伊尼茲,訂了飛機票,這才跑完剩下的路程。他手裡拿著離婚證明來到紐約,立刻同伊尼茲結了婚。那天晚上,他告訴她一切都安排好了,不必擔心,又作出無限溫柔的樣子,然後跳上一輛巴士,又一次穿過可怕的大陸,來到聖弗蘭西斯科,重新與凱米爾和他的兩個寶貝女兒生活在一起。所以,他已經結過三次婚,離過兩次婚,現在同第二個妻子生活在一起。 到了秋天,我獨自一人從墨西哥城回國。一天晚上,在與得克薩斯州的狄累交界的拉雷多,我站在發燙的路上,頭頂上有一盞弧光燈,飛蟲不停地往燈上撲。這時,我聽見從黑暗中傳來一陣腳步聲,一位滿頭銀髮的高個子老頭步履艱難地走了過來,背上還背了一個包;他在走過我的身邊時,望著我說:「為人類悲哀吧。」然後就邁著沉重的腳步消失在黑暗中。這難道意味著我的人生旅程將永遠是徒步走在黑暗的道路上漫遊美國?我掙扎著回到了紐約。一天晚上,我站在曼哈頓一條黑暗的街頭,對著一扇頂樓的窗戶喊叫著,我以為我的朋友們聚在那裡舉行晚會、但從窗戶上探出頭的卻是一個漂亮的姑娘。她問:「嗨,誰在那兒?」「索爾·佩拉提斯。」我回答道,我聽見我的名字在淒涼而空曠的街頭回蕩。 「上來吧。」她叫道,「我在做熱巧克力。」於是我走了上去。這個姑娘有一雙純潔、天真而又溫柔的眼睛,她正是那種我一直在尋找而且已經找了很久的姑娘。我們彼此開始發瘋似地相愛。到了冬天,我們決定移居到聖弗蘭西斯科,用一輛舊的小型運貨車把我們所有的破家具和其他破爛統統帶上。我寫了封信給狄恩,把這事告訴了他。他給我回了一封厚厚的信,長達一萬八千字,都是些關於他早年在丹佛的經歷。他說要來接我,要親自用那輛老爺車把我們接到他們家。我們還有6個星期的時間存錢買車,我們開始工作,每一分錢都精心算計。狄恩卻突然提前5個半星期就來了,我們誰都沒有錢完成這個計劃。 那天午夜時分,我散了一會兒步,然後回到我的女友身邊,告訴她我散步時所想到的一切。她站在漆黑的小公寓裡,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我告訴了她許多事情。突然,我注意到房間裡異常寧靜。我掃視了一下房間四周,發現收音機上放著一本破書,那是一本普魯斯特的書,我知道這是狄恩的。恍惚中,我看到他邁著放牧時的步子,踮著腳尖,從昏暗的客廳裡走了進來。他一邊走,一邊笑,兩隻手交握著說:「嗯——嗯——你們一定要聽我說。」我們都豎起耳朵聽著,可是他忘了他想說什麼。「真的聽我說——嗯,你瞧,親愛的索爾,溫柔的勞拉——我已經來了——我馬上要走——可是等等——嗯,是的。」他盯著自己的手,臉上露出不安的神情。「不用再說了——你一定理解——或者也許——可是聽著!」我們都聽著。他也在傾聽著黑暗中的種種聲響。「好吧!」他有些膽怯地低聲說,「可是你瞧——不需要再說什麼了——再不需要了。」 「可是你為什麼這麼快就來了呢,索爾?」 「哦,」他說著,看了看我,仿佛頭一次見到我。「這麼快,是的。我們——我們都知道——我是說,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是坐火車來的——坐著守車——一種老式的硬座車——經過得克薩斯——一路上吹著長笛,吃著甘薯來的。」他掏出一支嶄新的木制長笛,吹出一長串尖利的曲調,然後用他放牧時的步子又蹦又跳。「明白嗎?」他說,「當然,索爾,我很快就會告訴你,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事實上我有一種頹廢的思想,我在橫跨全國時一路上一直在反復閱讀普魯待斯的作品,瞭解了許多我永遠也沒有時間告訴你的東西,我們還沒有談談墨西哥以及那裡的熱病——但是不需要再談了,真的,對嗎?」 「好吧,我們不談了。」於是,他開始詳細敘述他在洛杉磯的經歷。他怎樣拜訪了一戶人家,吃飯,同這家的父親、兒子、姐妹交談——他們的長相,他們吃些什麼,他們家的陳設,他們的思想,他們的愛好,他們每個人的靈魂。他花了三個多小時的時間來敘述這一切。最後他說:「嗯,但是你一定明白我實際上想告訴你的是什麼——後來——坐火車穿過阿肯色——吹著笛子——同一群小夥子玩撲克,就是我那副色情撲克——贏著錢,毫無滋味地嚼著甘薯——象個水手,走了5天5夜這漫長的可怕的旅程只是為了看看你,索爾。」 「凱米爾怎麼樣?」 「最後等著我的肯定是悲劇,凱米爾和我早晚要各奔前程……」 「伊尼茲呢?」 「我——我想讓她跟我一起回聖弗蘭西斯科,住在城市的另一頭——你不這樣想嗎?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後來,他突然用一種令人詫異的口氣說:「說實在的,我是想看看你和你可愛的女朋友——為你祝福——還象從前一樣愛你。」他在紐約住了3天,匆匆忙忙地準備著與他鐵路上的夥伴一起回去,在滿是灰塵的硬座守車上度過5天5夜,再一次橫跨大陸。我們沒錢買車,自然不能跟他一起走。他和伊尼茲度過了一個晚上,解釋,親熱,然後爭吵,最後她把他趕了出來。一封給他的信交到了我手裡,我看了,是凱米爾來的。「當我看著你背著包消失時,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一遍一遍地祈禱你能平安歸來……我真希望索爾和他的朋友能來和我們住在一條街上……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這些;但是我還是有些擔心——現在我們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親愛的狄恩,這個世紀已經過去一半了,希望我們能夠在愛和無數的親吻中度過另一半,我們都等著你。(簽名)凱米爾,艾米,小喬亞妮。」狄恩現在正跟他最滿意、最痛苦、最知心的妻子凱米爾住在一起,我為他而感謝上帝。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個相當淒惻而奇特的境況裡。雷米·邦克爾在乘船周遊了幾次世界之後回到了紐約,我想讓他見見並瞭解一下狄恩。他們倒是見面了,但是狄恩一聲不吭,什麼也不談,於是雷米走了。雷米買了幾張歌劇院舉行的杜克·埃靈頓音樂會的票子,非要讓我和勞拉同他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去。雷米現在胖了,而且有些鬱鬱寡歡,但仍然象個紳士一樣興致勃勃又一本正經,正如他自己所說,他做什麼事都要力求完美,因此他要開卡迪拉克車送我們去參加音樂會。這是一個寒冷的冬夜,我們坐上停在路上的卡迪拉克,隨時準備出發。狄恩拎著包站在窗外,準備到賓夕法尼亞車站,然後跨越大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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