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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在我們開車向山上爬行的過程中,空氣開始變得涼爽起來。路上的印第安姑娘都披著圍巾,她們拼命向我們打招呼。我們停下車來,她們便蜂擁而上,向我們兜售起小塊的水晶石。她們瞪著天真的棕色大眼睛盯著我們,我們也望著她們,心裡沒有一絲邪念。儘管她們都很年輕,有些只有11歲,看上去卻象30歲。「瞧瞧這些眼睛!」狄恩感慨他說。她們的眼睛就象孩提時代的聖母,從中可以看到耶穌般親切與慈祥的目光。她們毫不畏縮地注視著我們,我們擦了擦激動的藍眼睛,繼續看著她們,她們仍然用讓人神魂顛倒的目光射向我們。她們一說話就會變得粗野,甚至愚蠢;只有在平靜中,她們才顯露出自己的真實面目。「她們是在最近才學會賣這些水晶石的,大概是10年前公路建成以後——那以前這個國家一定非常寧靜。」姑娘們仍然圍著汽車嚷著,其中一個甚至抓到了狄恩汗淋淋的胳膊,不停用印第安語嚷著什麼。「噢,好。噢,好。親愛的。」狄恩溫柔地甚至有些可憐巴巴地說。他跳下汽車,在這部破舊汽車尾部的行李箱裡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塊手錶。他把它給那個孩子看,她興奮地叫了起來,其他人也驚奇地圍繞過來。狄恩把表放在那個小姑娘手裡,因為「她為他獨自從山上采來了最美最純最精巧的水晶石」。他撿了一顆比草莓果大不了多少的水晶石,然後把手錶給她戴上,她們全都象唱詩班的孩子那樣張大了嘴。那個幸運的小姑娘把表緊緊貼在胸前破破爛爛的衣服上。她們用手撫摸著狄恩,向他表示感謝。他站在她們中間,眼望著前方高峰上的公路,仿佛穆罕默德重新降臨。他回到了車上,她們不願看到我們離去。我們走上山路以後很長時間,她們還跟在我們後面,一面跑,一面揮手。我們的車拐了一個彎,再也看不見她們了。她們仍然在我們後面追趕著。「啊,我的心都要碎了!」狄恩捶打著胸口叫道,「她們會這樣跑很遠的!如果我們開慢點,她們會一直跟著車一直追到墨西哥城嗎?」「會的。」我說,因為我知道。我們爬上了令人頭昏目眩的馬得爾奧冰托峰,濃霧把懸崖全部籠罩起來。在霧中,可以看到一片片金黃的香蕉林。懸崖下,莫克特茲瑪河象一條金帶在綠色的叢林中蜿蜒穿行。我們的汽車經過了山頂大的一個小鎮,披著圍巾的印第安人從草帽下望著我們,這裡的生活是那麼沉重、黑暗而又原始。他們看著目光炯炯有神的狄恩,他正在認真卻是瘋狂地把車開得飛快。他們向我們伸出手來,這些從山後或者更高的山上下來的人,把手向前伸著,希望文明人能夠給他們些什麼,他們一直期待著,而不知道將來有一天我們也會象他們一樣窮,同樣要這樣伸手乞討。我們這輛即將散架的福特,30年代曾經流行的舊福特,吭哧吭哧地從他們中間穿過,消失在塵土之中。

  我們已經接近高原的盡頭。金色的太陽出來了,天空碧藍如洗。酷熱的沙漠上不時閃過樹木的影子,偶爾也會有河流從沙地中穿過。狄恩睡著了,斯但在開車,附近出現了幾個牧羊人,都穿著嶄新的長袍。女人們抱著幾包亞麻,男人們拎著木杖,在茫茫沙漠中的大樹下圍坐在一起。羊群在太陽下東奔西跑,揚起陣陣塵煙。「夥計,夥計。」我對狄恩叫道,「醒來瞧瞧這些牧羊人。醒來瞧瞧這個耶穌曾經到過的金色世界,用你的眼睛好好瞧瞧!」

  他從座位上抬起頭看了一眼,太陽正在偏西,便又倒下睡了。他醒來以後,向我詳細描述著他看到的一切,說:「太好了,夥計,我很高興你讓我起來看,噢,天呀,我要幹什麼?我要到哪裡去?」他摩挲著肚子,眼睛通紅地望著天空,幾乎要流下眼淚。

  我們這次旅行的終點快到了。路兩旁出現了無邊的田野,時而有宜人的涼風從大片樹林中吹來,吹過夕陽映照下的鮮紅的石竹花,巨大的雲團向我們飄來。「噢,黃昏中的墨西哥城!」從丹佛的那個下午的院子裡開始,經過1900英里的行程,我們終於來到這片世界上最遼闊、最神聖的地方。現在,我們就要到達路的終點了,「我們要換掉這身沾滿蟲子的T恤衫嗎?」

  「不,我們就穿著它進城。他媽的。」我們開車駛入了墨西哥城。

  順著山路,我們來到了一個火山口,火山噴出的濃煙在整個墨西哥城上空繚繞。下了山,我們的車從起義大道一直開進了城市中心。一些小孩正在寬闊的田野上踢足球,揚起陣陣塵上。出租汽車司機跟著我們,想知道我們是否想要姑娘。不,我們現在不想要姑娘。殘落破敗的貧民窟的土屋一直向前延伸,昏暗的小巷中,遊蕩著幾個孤獨的人影。黑夜降臨了,我們的車在城市中穿行。突然,前面一片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路邊到處是咖啡館和劇院,穿著時髦的小夥子對我們嚷著。拿著扳手、衣衫襤褸的機修工人光著腳從街上懶洋洋地走過。光腳的印第安司機開著車在我們周圍橫衝直撞,拼命地撳著喇叭,喧鬧聲令人難以忍受。在墨西哥,汽車上從不使用消音器。「哈!」狄恩叫道,「快瞧!」他踩下油門,象印第安人那樣開起車來。我們在利福馬大街兜著圈。汽車從四面八方向我們沖來,又從我們旁邊一閃而過。「我一直夢想著這樣的交通,每個人都在拼命向前跑!」一輛救護車鳴笛開了過來。美國的救護車可以鳴笛飛馳而過,但是印第安人駕駛的救護車在城市的街道上只能以每小時80英里的速度駛過,來往急馳的車輛勉強讓開路,他們不會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暫時停車。我們看著它從商業中心擁擠的交通中尖叫著駛過。路上的行人,即便是老太太,都急急忙忙一刻不停地走著。年輕的墨西哥城商人在摩肩接踵地奔跑。光腳的巴士司機穿著T恤衫蹲坐在低矮的座位上,一邊說笑,一邊駕駛著龐大的汽車。巴士上亮著黃燈和綠燈。車上一排排木頭長椅上坐著許多面孔黝黑的人。在商業中心,無數的墨西哥城嬉皮士戴著鬆軟的草帽,穿著夾克衫,前胸敞開,在大街上閒蕩。有些人在小巷裡出售十字架和大麻;有些人跪在破舊的教堂中,隔壁小棚屋中正表演墨西哥雜耍。有的小巷堆滿碎石亂瓦,陰溝肆流。一扇扇小門通向磚土圍堵的酒吧,你只有跳過一個水溝才能喝到酒。這種水溝下面可能就是古代的阿茲特克湖。酒吧賣的咖啡裡摻著酒和肉豆寇,四周圍響著震耳欲聾的墨西哥音樂。幾百個妓女沿著黑暗、狹窄的街道上排成一排,在夜色中向我們眨著挑逗的眼光。我們仿佛漫步在一個迷離的夢境中。在一個奇特的墨西哥咖啡館,我們花48美分吃了一頓豐盛的牛排。木琴演奏師站在那裡彈奏一把巨大的木琴,吉他歌手唱著歌,一個老人在角落裡敲著鼓。無論你走進哪一家空氣混濁的酒吧,花兩美分他們就會給你一杯仙人果汁。整個晚上街道上充滿了喧鬧,沒有片刻的停歇。乞丐們蜷縮在廣告牌下,他們全家人坐在街頭,在夜色中吹著短笛,自得其樂。他們光著腳,點著昏暗的蠟燭。整個墨西哥就像是一座波希米來集中營。在街道拐角,一個老婦人正在切著煮熟的牛頭肉,用玉米餅裹好,再抹上醬汁,用報紙包著出售。我們知道,這座陌生的、充滿魅力的巨大城市就是我們所走的路的盡頭。狄恩張著嘴,眼睛發光,在曠野上開始了一次落拓、神聖的觀光。狄恩碰到了一個討厭的傢伙,戴著草帽,跟我們閒聊著,還想再出去轉轉,因為一切都不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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