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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我們繼續開車上路,穿過巨大的平原,在夜色中來到了第一個得克薩斯州的城市,達爾哈特。1947年我曾經來過這裡。明亮的城市在黑暗的大地上熠熠放光,我們走了大約50英里才走出這個城市。曠野在月光的照射下顯得荒涼落寞,臃腫而巨大的月亮掛在地平線上,緩緩地移動著,直到黎明才從我們的車窗上漸漸退去。我們來到了處在一片綠草地之中的阿瑪瑞拉。幾年前這裡還到處都是帳篷,現在已經有了加油站,還有1950年新出現的破破爛爛的自動電唱機。唱機上有一個可以塞入10美分的小孔,現在它正不停地放送著可怕的歌曲。從阿瑪瑞拉到查爾得斯的一路上,我和狄恩把我們讀過的所有著作的情節一個接一個地灌輸給斯但,他請求我們這樣做,因為他想瞭解。在炎熱的太陽下,我們從查爾得斯直接向南駛上了一條小路。現在,狄恩想睡覺了,我和斯但坐在前面開車。這部破車開起來上下顛簸,搖搖欲墜,微風吹拂著巨大的雲團在後面追逐著我們。斯但一邊開車,一邊講述他在蒙特卡羅的經歷,他講起在蒙頓附近的一個地方,面色黝黑的人們在雪白的圍牆間款款而行。

  得克薩斯真是無與倫比,我們緩緩地駛入阿比利恩,所有人都睜大眼睛望著它。「想像一下在這個離其他城市1000多英里的小鎮上的生活吧。啊,啊,那邊竟有卡車駛過,在這個古老的小鎮上,人們趕著牛群,穿著橡皮套鞋,眼睛因喝酒而變得血紅。快瞧!」狄恩對著窗外叫道,他歪著嘴,跟w·C·費爾茨一樣,他不再關心得克薩斯或者其他地方,路邊一閃而過的紅臉的得克薩斯人引不起他的興趣。到了小鎮南頭,我們把車停在公路上吃點東西,夜幕覆蓋了大地,我們重新上路向卡爾蒙和布拉迪駛去——這裡是得克薩斯州的中心。我們的車在一片曠野中行駛,偶爾會在乾涸的河溝附近看到幾戶人家。「離墨西哥還遠著哩。」狄恩睡眼惺松地在後座上說,「小夥子們,好好侍候這輛福特車呀,她可是一個好小姐,她能跑,只要你們懂得怎樣跟她交談。這很容易,別擔心,它會把我們帶到目的地的。」隨後他便睡著了。

  我駕駛著汽車,一直開到了弗雷德裡克斯堡。我又一次在這裡穿梭往來。1949年的一個下雪的清晨,瑪麗露和我手拉手從這裡走過,但是現在瑪麗露又在何方?「加油!」狄恩在夢中大叫。我猜他一定是夢到了聖弗蘭西斯科的爵士樂,可能還有墨西哥的流行音樂。斯但不停地嘮叨,昨天晚上狄恩使他興奮起來,現在他一時無法停住口。這時他講起了英國,講起他在從倫敦到利物浦的路上的冒險奇遇,他頭髮披肩,衣衫襤褸,陌生的英國卡車司機在黑暗中讓他搭車前行。得克薩斯凜冽的寒風不斷吹來,我們的眼睛被吹得生痛。我們知道在這裡每走一步都可能遇到危險,一定要小心駕駛。汽車跌跌撞撞地向前行駛。從弗雷德裡克斯堡起,我們開始在西部巨大的高原上穿行,許多飛蟲不斷撲撞著我們的擋風鏡。「我們開始進入這個熱帶地區啦,小夥子們。沙漠結束啦。這是我第一次到得克薩斯南部來。」狄恩興奮他說道,「他媽的,這就是我們家老頭子冬季常來的地方,這個老叫化子。」

  突然,我們的的確確感到進入了熱帶。在遠方山坡之上,古老的聖安東尼奧城的燈光隱約可見,你會有一種這就是墨西哥的領土的感覺。路邊的房屋各式各樣,加油站寥寥幾盞燈懶洋洋地亮著。狄恩興奮地駕車駛入了聖安東尼奧。我們來到城裡,到處都是墨西哥式的東倒西歪的小屋,沒有酒窖,只在院子裡放著幾把結實的舊椅子。我們把車停在加油站,準備給車加點油。墨西哥人站在熾熱的燈光下,頭頂上方的燈泡上佈滿了飛蟲。他們走進酒吧,拿過啤酒瓶,把錢扔給侍者。常有一家人一同來此處喝酒。這裡酒吧遍佈,樹木低垂,空氣中充滿一股樟腦的味道。放蕩的十幾歲的墨西哥少女跟著小夥子四處遊逛。「哈!」狄恩叫道,「快看,這些小妞!」各種音樂從四處飄送而來。斯但和我喝了幾瓶啤酒,微微有些醉意;我們好象已經離開了美國,但實際上還在這裡,在美國最瘋狂的中心,高速汽車在這裡橫衝直撞。聖安東尼奧,啊哈!「現在,夥計,聽我說——我們可以在聖安東尼奧停留幾個小時,我們可以去找一家醫院看看斯但的胳膊。索爾,你和我一起去轉轉這些街道——快看街對面的那些房子,你可以看到前面的房間,那些漂亮的女人正手捧愛情雜誌躺在那裡。哈!來呀,我們走吧!」

  我們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子,向幾個人詢問附近最近的診所在什麼地方。商業中心附近,許多東西看上去十分時髦和充滿美國味。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霓虹燈耀眼奪目,毒品商店遍佈各處。黑暗中,汽車在城市裡橫衝直撞,仿佛這裡不存在交通法規。我們把車停在一家醫院門口,我陪斯但去看醫生,狄恩留在車裡。醫院大廳裡擠滿了窮困的墨西哥婦女,有些人懷著孩子,有些人自己病了,有些人帶著生病的孩子,這種情景真讓人目不忍睹。我想起了可憐的特裡,不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斯但等了足足有一個小時,才有一個實習醫生走過來看了看他腫痛的手臂。他們說他是受了某種感染,但是我們都沒注意那個名稱。他們又給他打了一針青黴素。

  這時,狄恩和我一起出去逛逛新墨西哥州聖安東尼奧城的大街小巷。空氣是芬芳和溫柔的——是我曾經經歷過的最溫柔的空氣——微風習習的金秋裡充滿了神秘的氣氛。突然,一個身穿白色印花綢衫的少女的影子在充滿生氣的黑夜裡出現,狄恩躡手躡腳地跟在後面,一句話也沒說。「噢,她真是美得讓人不敢相信。」他輕聲對我說,「我們悄悄跟上去看看。快瞧!快瞧!一個瘋狂的聖安東尼奧酒吧。」我們走了進去,許多小夥子正圍坐在桌旁賭博,他們都是墨西哥人。狄恩和我要了可可,把幾枚硬幣投入自動唱機,聽起了懷多尼·哈裡斯、萊昂內爾·漢普頓和露茜·米蘭達的歌,在音樂的伴奏下我們跳了起來。狄恩告訴我注意觀察。

  「喂,在聽懷多尼唱他可愛的布丁時,用你的眼角看看那個小子,那個瘸了的小子,他正坐在桌旁喝酒哩。酒館裡的人都在嘲笑他,你看,他一定一生都是別人的笑柄。其他人雖然冷酷無情,但是他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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