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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事情解決啦,我們又重新上路、不久就到了衣阿華的紐頓。1947年那次該死的散步正是在這裡,下午,我們又一次穿過了沉寂的達溫波特和密西西比河,這時的密西西比河水很淺,甚至可以看見河底的泥沙。幾分鐘後我們到了洛克島。太陽開始變得昏黃,幾條清澈的小溪從綠樹和革地之間穿過美國中部的伊利諾一直流向溫柔、迷人的東部。遼闊的西部完全被我們甩在身後。雖然狄恩仍然在以同樣的高速駕駛著汽車,伊利諾的景象還是在我眼前持續了幾個小時。狄恩感到有些疲勞,但是他的嘮叨比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在一條狹窄的小橋上,他駕著車在幾乎不可能通過的情況下飛速沖了過去。我們前面有兩輛汽車正緩慢地從橋上駛過,他們差不多堵住了整個橋面。橋對面不遠處開來一輛卡車,卡車司機估算著兩輛汽車從橋上通過所需要的時間,計劃等他到達橋頭,兩輛汽車正好駛過。橋上絕對不能再通過卡車。卡車後面還有許多汽車在尋找時機超過它,道路非常擁擠,每輛車都只能慢慢地向前蠕動。狄恩毫不在意地依然以時速110英里開著車。他從旁邊繞過了那兩輛汽車,幾乎撞上小橋左側的欄杆,然後迎著卡車,猛然向右一拐,從卡車左側倏地一下沖了過去,卡車後面的車只來得及向後一退。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見我們的車刹那間沖過橋去,在路上揚起一片塵上。最近,伊利諾的一位著名單簧管演奏員在一次車禍中喪生,那天的情形或許跟今天一樣。我趕緊又跑到後排座位上。

  兩個男孩也坐在後面。狄恩想趕在黑夜降臨之前,一口氣開到芝加哥。在一個公路和鐵路的交匯處,有兩個流浪漢要求搭車。過了一會兒,他們才發現自己坐的是一輛滿是泥漿卻依然令人羡慕的卡迪拉克豪華轎車,它正風馳電掣般向芝加哥駛去。「啊,」他們說道,「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能夠這麼快就到芝加哥,」我們經過了許多聊無生氣的伊利埃城鎮,那裡的人們對每天開著這種豪華轎車經過的芝加哥人已經習以為常了,但是我們這些人還是引起了人們的注目:我們所有人都是蓬頭垢面,光著膀子的司機,兩個叫化子,我則坐在後座,頭靠在玻璃窗上,用傲慢的目光掃視著田野——就象一夥加利福尼亞的流氓來同芝加哥的地痞一爭高下一樣,又象一夥從猶他州監獄暴動出來的亡命之徒。當我們在一個小鎮上停車準備找點吃的,順便再給汽車加點油時,當地的人們都跑出來盯著我們,但卻默不作聲;狄恩穿了件T恤衫,跟平時一樣粗魯無禮。我們重新上車,繼續趕路。昏黃的天空變成了美麗的紫色,河面上波光粼粼,河對岸,芝加哥上空的巨大雲團若隱若現。我們從丹佛到艾迪·華爾的牧場再到芝加哥,全程1180英里,用了將近17個小時,不包括掉在溝裡的兩個小時,在牧場的3個小時和在衣阿華的紐頓警察局的兩個小時,每小時平均要跑750英里,而且只有一個司機,這可真是一項令人咋舌的記錄。

  10

  五彩繽紛的芝加哥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突然置身於麥迪遜大街的流浪漢之中。他們中的許多人在人行道上漫無目的地閒逛著,另有許多人三五成群地在酒吧和大街小巷圍成一團。「喂,仔細在那裡找找老狄恩·莫裡亞蒂,今年他也可能碰巧在芝加哥。」我們穿過這條街上的一群群流浪漢,徑直向芝加哥商業中心駛去。尖聲怪叫的電車,報童和姑娘們從我們的車旁一閃而過,空氣中傳來油炸食品和啤酒的氣味,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炫目照人——「我們終於到這個大城市了,索爾,啊哈!」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卡迪拉克停好,然後梳洗打扮一番。在青年會的對面,我們找到了一個大學。我們把卡迪拉克藏好,車頭面向著街道,以便隨時出發,隨即跟著幾位大學生來到青年會。他們在那裡有一個房間,同意我們使用一個小時,在衛生間,狄恩和我刮了刮臉,洗了個澡。我的錢包掉在房間裡,狄恩發現了,想把它揣到兜裡去,當他得知這是我們的時,非常失望。我們告別了兩個學生,他們很高興跟我們一起冒了一次險。接著,我們來到一個小飯館裡吃飯。古老的芝加哥彌漫著一種奇怪的氣氛,一半是東部的,一半是西部的。狄恩站在飯館裡,狼吞虎嚥地吃著飯,他想走過去同一個中年的黑人婦女聊天。她剛剛走進飯館,嘴裡嘮嘮叨叨地述說著她沒有錢,但是有幾個麵包,希望店裡人給她一點黃油,「哈!」狄恩說,「讓我們跟著她到街上,然後把她弄上小巷中的卡迪拉克車裡,這樣我們就可以盡情享樂一番了。」但是我們很快就忘了這事,直接把車開到北克拉克街。在芝加哥的市區轉了一圈之後,我們看到一家喧鬧下流的酒館,聽到裡傳出流行音樂的聲音。這是個多麼迷人的夜晚。「啊,夥計。」我們站在一個酒吧門前,狄恩對我說,「看看這條街道,中國人在芝加哥走來走去。多麼不可思議的城市呀——哦,那邊的窗旁站著一個女人,她正睜大眼睛往下看,兩個乳房一顫一顫的。喂,索爾,我們該走了,要到那裡才能停下來。」「我們要去哪兒,夥計?」「我不知道,但是我們必須走。」一群年輕的流行音樂演奏提著他們的樂器從車裡走了出來,走進一家酒吧。我們也跟進去。他們安排好之後就演奏起來。太棒了!領頭的是一位男高音,他滿頭卷髮,身材瘦削,上身鬆鬆垮垮穿了件運動衫,眼睛裡流露出自我陶醉的目光。在這個炎熱的夜晚,他看上去讓人產生一絲涼意。他手裡拿著小號,皺著眉頭,平靜地吹了起來。一個長得很象愛斯基摩人的漂亮的金髮小夥子,精心地穿了一件方格呢西裝,領帶打得筆挺,緊張地吹著小號。「你看,夥計,這傢伙肯定是個急於賺錢的傢伙,只有他衣著考究。他越是緊張越是吹錯,而那個冷冰冰的傢伙告訴他不要慌,只管吹。他關心的只是音樂,他真是個藝術家。讓我們來瞧瞧其他人。」有個吹薩克斯管的看上去只有18歲,卻十分鎮靜,全神貫注地吹著。這些人就是流行音樂的創新者。突然,狄恩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舞臺旁邊一個黑暗的角落,說:「索爾,上帝來啦。」我一看,是喬治·希林!他象往常一樣,用蒼白的手支著頭,他的眼睛看不見,耳朵都仿佛大象的耳朵一般豎著,傾聽著美國的聲音,竭力想記住它們,好在英國的夏夜裡演奏。人們狂熱地讓他起來彈一曲,他照辦了。他彈奏著,一串串動人的音樂從他手中的鋼琴中飛出。人們敬畏地聽著他彈了一個小時,然後他又回到他那黑暗的角落,了不起的老希林!所有人卻感歎道:「真是蓋世無雙。」

  那個瘦削的領頭皺著眉頭說:「我們還是彈下去吧。」

  但是,似乎有什麼東西出現了,它越來越多,沒有盡頭。在希林的探索之後,他們看到了新的樂段。他們全力嘗試著,一個悅耳的音調出現了。總有上天,這音調將統治世界,贏得人類靈魂的喜愛。他們找到了它,又失去了,又費盡了心機,終於再一次重新找到了;他們在狂笑,他們在呻吟——狄恩坐在桌邊,激動地讓他們繼續,繼續。到了早晨9點,所有的人——音樂家,無精打采的姑娘們,酒吧招待員,悶悶不樂的長號吹奏員——蹣跚地走出酒吧,走進芝加哥喧鬧的白天去睡覺,直到晚上瘋狂的流行樂重新響起。

  我和狄恩按照拉格泰姆的調子一搖一晃地走了出來。現在該把卡迪拉克還給車主了,他住在湖濱路一幢優雅的公寓裡。樓下有一個大車庫,由一群渾身油漬的黑人看管著。我們把滿是泥汙的車開進車庫,維修工沒認出那是卡迪拉克,我們把證明交給他,趁他正把頭湊在上面看時,趕緊溜了出來。一切都結束了。我們乘巴士回到了芝加哥商業中心。從那以後我們一句也沒聽到過那位富翁對於他的車說了些什麼,儘管實際上他有我們的地址,也一定會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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