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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我們和農場工人一起處理完了一切,最後又看了一眼那位草原上的天使,然後開著車離開了那裡。現在車開得慢了,就這樣一直開到夜幕降臨。狄恩說艾迪·華爾的農場就在前面。「哦,那個小姑娘真讓我難以忘懷,」我說,「我情願放棄一切來獲得她的垂青。如果她不理我,我就毫無牽掛地遠走高飛,一直走到天涯海角。」教會學校的男孩哈哈大笑,他們說起話來充滿了鄉土味和學生腔,他們的腦子裡除了幾句刻薄話以外空空如也,我和狄恩一點兒也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在我們穿過泥濘的平原時,狄恩給我們講起了他當牛仔時候的往事。在不斷延伸的道路兩邊,他指給我們看哪裡是他曾經騎了一上午馬的地方;我們即將看到的艾迪·華爾家的圍牆就是他砌的;哪裡又是老華爾·艾迪的父親,在遼闊的草原上騎馬放養母牛的地方,他總是一邊趕一邊吆喝:「過來,過來,你這該死的!」「他6個月就得換一部新車。」狄恩說,「他一點兒也不在乎。每當有陌生人路過我們這裡,他就一定要開車把他送到附近的小鎮以後再回來。但是他卻常常把賺來的每一分錢都藏到一個罐裡。真是一個怪老頭。我要給你們看看牲口棚旁邊他留下的一些破罐。哦,這裡是我最後一次進賭場之後漸漸悔悟的地方,這裡是我生活過的地方。那時我寫了許多信給查德·金,那些信你都看過。」我們拐上一條小路,在冬季草場中穿行。一大群白色的母牛哞哞地叫著圍住了我們的車。「他們在那兒!這是華爾的牛!這下我們過不去了。一定要衝出去,把它們轟走。嗨——嗨——嗨!」然而這麼做不行。我們只好慢慢駕著車跟在它們後面,它們象大海一樣把汽車團團圍住,有時竟撞到了車門上。不一會兒,我們看見了艾迪·華爾家的燈光,那孤獨的燈光照亮了方圓百里的平原。

  草原上的漆黑對於一個東部人來說是難以想像的,沒有星星,沒有月亮,除了華爾太太廚房的燈光外沒有一絲亮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曠野一直向遠方延伸,只有到了清晨你才能看清它的輪廓。我們敲了敲門,在黑暗中叫著艾迪·華爾的名字,他正在穀倉裡喂牛。我小心翼翼地摸黑走了二十幾步,就不敢再往前走了。我隱約聽到了狼嚎,華爾說可能是他父親的一匹野馬在遠處哀嗚。艾迪·華爾跟我年紀相仿,又瘦又高,牙齒參差不齊,說起話來簡潔明瞭,他和狄恩過去經常喜歡站在街角對著姑娘們吹口哨。他熱情地把我們領到他那間陰暗的不常使用的起居室裡,四處摸索著點亮了燈,然後問狄恩:「你那該死的手指是怎麼回事?」

  「我狠狠揍了瑪麗露一頓,就成了這樣,上面一截不得不切掉。」「你為什麼要他媽的那麼幹?」我看得出,他過去一直是狄恩的兄長。他搖了搖頭,牛奶桶仍然放在腳邊。「你什麼時候都是個不懂事的小傢伙,」

  這時,他年輕的妻子在寬大的廚房裡準備了一頓豐盛的食物,她指著桃子冰淇淋抱歉他說道:「其他什麼也沒有,只好把奶油和凍桃子做在一起。」這肯定是我有生以來吃過的唯一真正的冰淇淋。開始她只端來一點,後來端來一大盤。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又出了一件事。艾迪的妻子受過良好的教育,一頭金髮。象所有生活在曠野中的女人一樣,她抱怨這種生活有些無聊,一到晚上的這個時候,她總是靠收聽無線電廣播來打發時光。艾迪·華爾只是坐在那裡盯著自己的手。狄恩狼吞虎嚥地吃著,他想讓我跟他一起虛構故事,說那輛卡迪拉克是我的,我是一個富翁,他則是我的朋友和司機。艾迪·華爾沒怎麼在意,每次穀倉裡有什麼響動,他才抬起頭來傾聽。

  「哦,我希望你們這些孩子能夠把它開到紐約。」如果說他相信這輛卡迪拉克是我的車的神話,還不如說他更相信這輛車是狄恩偷的。我們在廚房裡坐了大約一個小時,艾迪·華爾已經象山姆·布拉迪那樣對狄恩失去了信心,過去他們曾經有過身無分文,手挽著手在街上躑躅的狂放不羈的日子,但是這些現在都一去不復返了。

  狄恩滿意地倒在椅子裡。「好了,好了,我想我們最好還是動身吧,因為我們明天晚上一定要趕到芝加哥。我們已經耽誤好幾個鐘頭了。」兩個中學生對華爾的熱情招待表示感謝,然後我們又出發了。我回過頭去,看到廚房的燈光依然在夜色中閃亮。

  9

  我們匆匆駛上了公路。那天晚上,整個內布拉斯加從我眼前閃過。汽車以每小時110英里的速度在筆直的公路上風馳電掣。城市在沉睡,路上沒有其他的車。月光下,太平洋的波濤離我們越來越遠。

  那天晚上,我沒有絲毫的恐懼,車速開到了每小時110英里,我們照樣聊著天。內布拉斯加的所有城市——奧格拉拉、哥特爾堡、格蘭特島、哥倫布——都一閃而過。我們飛也似地駕著車,同時還聊著天。這真是輛神奇的車,它能漂浮在路面上,就象船漂浮在水面上一樣。「啊,夥計,真像是在做夢!」狄恩感慨道,「想想如果你我有了這樣一輛車,我們會幹什麼。你知道有一條沿墨西哥一直到巴拿馬的路嗎?——可能一直通到南美洲的頂端。聽說那裡有7英尺高的印第安人,他們住在山上,每天都吃可卡因。哈!你和我,索爾,我們要開著這樣的車周遊整個世界,夥計,這條路一定可以通向全世界,這樣的車什麼地方不能去?噢,我們就要去逛逛古老的芝加哥了。想想吧,索爾,我一生中從未去過芝加哥。」

  「我們將象一夥暴徒那樣開著這輛卡迪拉克車闖進去。」

  「當然!別忘了還有那些小姐,我們一定要把所有小妞都搞到手。索爾,我已經想好了,我們可以儘快趕到那裡,這樣我們就有一整夜的時間幹這些事。你現在休息一會兒,我可以一直開下去。」

  「好吧,你現在開得有多快?」

  「我估計是110英里——你不用管它。明天白天我們可以穿過衣阿華,然後還要再穿過一馬平川的伊利諾。」兩個學生已經睡著了,我們聊了一個晚上。

  我問起他1944年在洛杉磯時的情況。「當時我被關在亞利桑那的監獄裡,那是我住過的最糟糕的監獄。我不得不逃跑,那是我一生中最精彩的一次越獄,說起越獄,對我來說就像是家常便飯。你知道,監獄周圍佈滿了柵欄、鐵絲網、沼澤,而且我隨時都面臨著重新被抓住或者是所謂的意外死亡。我剪斷鐵絲網,脫掉囚衣,換上輕便的從加油站搞來的襯衫和短褲,然後順著小路往前跑。兩天以後,我穿著加油站工人的制服來到洛杉磯;在我碰到的第一個加油站裡找了一份工作,用化名租了間房子,痛痛快快地住了一年。在那裡我結識了一幫新朋友和幾個真正的小妞。年底的一天晚上,我們開著車在好萊塢大道上奔馳。我要跟身邊的姑娘接吻,讓我的小兄弟看著前面的車——你知道,我手裡還握著方向盤——他居然沒有聽見我的話,結果我們的車撞上了路邊的郵筒,我的鼻子也撞斷了。你看到過我撞壞的鼻子,現在我的希臘鼻子有點兒彎。那以後,我在春天時去了丹佛,在一家酒吧遇到了瑪麗露。噢,夥計,她當時只有16歲,穿著牛仔褲,就好象在等著什麼人把她帶走似的。我們在一家旅館三樓東南角上一間讓人難忘的房間裡聊了三天三夜——她那時是多麼溫柔,多麼年輕呀!嗨,你看,好象路旁有一群人正圍著一堆火,他媽的。」他放慢了車速。「你知道,我永遠也搞不清我父親是否也在這裡。」有幾輛卡車停在那裡,旁邊用木頭生了一堆火。「我不知道要不要問一下,他隨時都可能在什麼地方出現。」我們的車繼續住前開著。也許在這無邊的夜幕下,在我們的前面或後面,他的父親正醉臥在灌木叢中。這一點毫無疑問——他嘴裡吐著白沫,渾身透濕,耳朵上還沾著酒,鼻子被劃破了,可能頭髮上也沾滿了血。他躺在那裡,月光輕柔地灑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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