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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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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那天下午令人傷感的故事。到了晚上,當我和狄恩到一戶工人家裡去住時,又碰上了許多麻煩事。兩個星期前我孤獨地住在丹佛時,這些人就已經是我的鄰居了。我們住的那戶人家,主婦是一個熱情、善良的女人,時常穿著一條斜紋工裝褲。她有四個孩子,丈夫在幾年前就離開了她。那時他們開著拖車周遊全國,從印第安那一直到洛杉磯,他們玩得很痛快。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他們在一家街角的酒吧裡狂飲了一通,到了晚上,他們一邊彈著吉他,一邊又笑又叫,那個高大的小丑卻忽然走進黑暗的曠野,再也沒有回來,她的孩子個個都很精神,最大的是個男孩。我們去的那個夏天他不在,正在過夏令營。老二是個13歲的可愛的女孩,喜歡寫詩和在田野裡摘花,希望長大以後到好萊塢作一名女演員,她的名字叫珍妮特。接下來是兩個小的。小吉米一到晚上就坐在爐邊,哭著喊著要吃還沒烤熟的餡餅。小露茜最喜歡那些在地上慢慢爬行的小蟲子、蟾蜍和甲蟲,並且給它們起了名字,安排住的地方。他們家還養了四條狗。他們住在臨街的一幢新居裡,房間裡有些零亂,但很舒適。鄰居們時常對他們不大尊重,僅僅因為這個可憐的女人的丈夫拋棄了她,而且他們總是把院子搞得亂七八糟。到了晚上,整個丹佛燈火輝煌,就象曠野中蜿蜒而行的一列車隊。我們住的房子在丹佛的西頭,在這裡,起伏的山峰逐漸向平原傾斜;在這裡,大海一樣的密西西比河輕柔的波浪從遠古時候起就拍打著堤岸,沖積成許多袖珍型的小島,如埃文斯島、皮克島和長島。狄恩一到這裡,便陶醉在這美麗的景色中,他很喜歡這一家人,尤其是珍妮特。我警告他別去碰她,也許這個提醒並無必要。這個主婦是個離不開男人的女人,馬上就粘上了狄恩,但是她和他都有些忸怩,她說狄恩令她想起她那跑了的丈夫。「他跟他一模一樣——噢,我告訴你,他也是個瘋子。」 那天晚上我們在零亂的臥室裡又叫又鬧地喝起啤酒,收音機也開得震天響。這時麻煩事象烏雲一樣出現了:那個女人——弗蘭蒂,所有人都這麼稱呼她——終於決定要買一部舊車,這幾年她一直想買,最近才積賺了一點兒錢。狄恩立刻接受了選擇和商量車的價格的任務。當然他自己也想使用這部車,那樣的話就可以象從前一樣,下午開著車帶上從高中出來的姑娘四處兜風了。可憐的弗蘭蒂既單純又無知,對什麼事情都表示贊同,但是當他們帶著買車的錢站在推銷員面前時,她又擔心起她的錢來,狄恩一屁股坐在林蔭道上,用拳頭打著頭,「只花100元你不可能買到比這再好的車了!」他發誓再也不跟她說一句話。他的臉氣得發紫,嘴裡不住地罵罵咧咧,他真希望能開著車到處跑。「噢,這些愚蠢的女人,她們永遠也不會改變,真是十足的笨蛋,永遠也不能相信她們,一到該行動的時候,她們就不知所措,歇斯底里,自己嚇唬自己。」 那天晚上,由於在一個酒吧裡遇見了他的表兄山姆·布拉迪,狄恩的情緒又激動起來,他穿了一件乾淨的T恤衫,看上去煥然一新。「聽著,索爾,我要給你講講山姆——他是我的表兄。」 「哎,我說,你找過你的父親嗎?」 「夥計,今天下午我去了吉斯·布福特酒吧,過去他常常在那裡喝啤酒喝得爛醉,把工頭大罵一通,然後跌跌撞撞地走出去——那裡沒有。接著我又去了溫得薩旁邊的理髮店——也不在那裡。店老闆告訴我他認為——只是想當然而已——他正在鐵路季節流動工食堂裡幹活,但是我不相信他,他們為了一點小費常常會編造出幾個聽起來象真的一樣的故事來。現在聽我說,在我童年的時候,我親愛的表兄山姆·布拉迪是我最崇拜的英雄,那時候他常常從山區裡非法販運威士忌。有一次他跟他哥哥打了起來,在院子一直打了兩個小時,女人們嚇得不停地尖叫。我們經常睡在一起,在家裡只有他關心我。今天晚上我要去看看他,我已經7年沒見他了,最近他剛從密蘇裡回來。」 「他現在在幹什麼?」 「管他在幹什麼。夥計,我只想知道家裡最近怎麼樣啦——我有一個家,並且還記得它——最主要的,索爾,我想讓他給我講講我已經忘了的童年時候的事。我想記住,記住,我非常想!」我從來沒見過狄恩這麼高興和興奮。我們在酒吧裡等他表兄的時候,他與許多商業中心裡的嬉皮士和拉皮條的聊了起來,瞭解他們都在幹些什麼。他向他們詢問起瑪麗露的情況,因為最近她一直住在丹佛。「索爾,我小時候常從這個街角的報亭裡偷點兒錢去飯館裡買熟牛肉。你看到外邊站著的那個相貌醜陋的小子了嗎?他什麼也不幹,只想殺人,一個接一個地向人開槍,我甚至還記得他臉上的傷疤。他就這樣年復一年地站在街角,他的狂熱漸漸地平靜了。現在他已經完全變了,對人親切、和藹、耐心,象一尊雕像一樣站在街角,你瞧出了什麼事?」 不久,山姆來了。他35歲,身材修長,滿頭卷髮,手上佈滿老繭。狄恩神情敬畏地站在他的面前。「不,」山姆·布拉迪說,「我不再喝酒了。」「瞧見了嗎?」狄恩在我的耳旁低聲說道,「他不再喝酒了,過去他可是鎮上的威士忌大王,現在他信教了,這是他在電話裡告訴我的。瞧他,看看一個人身上的變化——我心目中的英雄竟然變得讓我感到如此陌生。」山姆·布拉迪很懷疑他的表弟。他用他那輛吱嘎作響的老爺車帶我們出去兜了一圈,很快他就明白該怎樣對待狄恩了。「嗨,狄恩,我不再相信你了,也不再相信你打算告訴我的任何事情。今天晚上我來看你,因為家裡有一封信我想讓你看看。我們不要再提你父親了,我們不想跟他有任何關係。而且,我很抱歉他說,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關係了。」我看著狄恩,他的臉陰沉下來。 「好吧,好吧。」他說。他的表兄繼續開車帶我們兜著,甚至還買了冰淇淋給我們吃。狄恩還是問了他無數關於過去的問題,表兄都一一作了回答。有一陣子,狄恩幾乎又興奮得滿臉是汗,噢,那天晚上他的衣衫襤褸的父親會在什麼地方?表兄把我們送到費德拉林蔭大道,我們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中下了車。街道上,正有一隊狂歡的人群走過,他和狄恩約好第二天下午把信送來,然後開車走了。我告訴狄恩我很難過,現在世界上再也沒有人相信他了。 「記住,我相信你,我非常抱歉昨天下午為了無聊的事情跟你生氣。」 「得了,夥計,那件事已經過去啦。」狄恩說道。我們一起盯著狂歡的人群,塵土飛揚的路上撒滿了爆米花和木屑,彩車一輛輛駛過,幾百個穿著牛仔褲的丹佛的年輕小夥子來往穿梭。狄恩穿著洗得乾乾淨淨的牛仔褲和丁恤衫,猛一看真像是個真正的丹佛人,幾個戴著頭盔留著小鬍子的小夥子開著摩托車飛駛而過,後座上坐著穿著襯衫和牛仔褲的漂亮姑娘。有幾位墨西哥姑娘走過,其中一個真令人吃驚,她很矮,只有3英尺高,卻有一張世界上最美的臉蛋。她轉過身對同伴說:「喂,我們打電話去叫古梅茲吧。」狄恩停下腳步,死死地盯著她,就象從黑暗中飛來一把鋒利的匕首刺中了他,「夥計,我愛她,噢,我愛她……」我們一直跟著她走了很久,最後她穿過公路。在一家汽車旅館打了一個電話。狄恩裝作在翻電話號碼簿,實際上一直在瞟著她。我試圖跟這個尤物的朋友交談,但是她們不搭理我。古梅茲開著一輛吭哧吭哧的破車,把姑娘們都帶走了。狄恩站在路上,抓著胸口的衣襟,喃喃地說:「噢,夥計,我快要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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