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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我聽見了。」她的聲音是從廚房裡面傳出來的。美麗的白雲從天上飄過,使你覺得這個神聖的國家是這麼遼闊。布爾現在勁頭十足。「喂,我告訴你們戴爾的父親的事了嗎,他是你在生活中見過的最快活的老頭。他在得克薩斯有一幢房子。他讓幾個木工一天工24小時地為他蓋個新客廳。到了半夜他從床上跳了起來,說:『我不想要這個該死的客廳了,把它扔在那兒吧』木工們不得不放下手裡活,但他們又忙碌起來。清晨,你就會看到他們把客廳砸得一塌糊塗。老頭對此氣得要命。『該死的,我要到緬因去!』於是他跳進汽車,飛快地開著,時速達100英里,傾盆大雨也以每小時100英里的時速跟在他後面。到了得克薩斯中部的一個城市後,他停下車,去買些威士忌,後面的車都被他的車堵住了。他從店裡跑了出來,嚷道:『你們媽的是怎麼回事,找死呀!』他說話有些含混不清。一天晚上,他突然來到我家,那時我住在辛辛那堤。他使勁撳著喇叭,叫著說:『快出來,讓我們到得克薩斯去看看戴爾。』他剛從緬因州回來,興高采烈地說他買了一座房子。哦,在大學的時候,我們寫過一篇關於他的故事。在一次可怕的沉船中,人們在水中掙扎,拼命想抓住救生船的邊緣。救生船上,這個老頭提著把大刀,把他們的手指統統斬斷。『滾開,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噢,他太可怕了,他的故事我可以給你講一天一夜,索爾,可今天不是時候。」

  這倒是真的,輕柔的微風從大堤那邊吹來,正是旅行的好時候。我們跟著布爾走進房間,量了一下架子的尺寸。他給我們看了他做的餐室裡的桌子,是用六英寸厚的木板製成的。「這個桌子可以用幾千年!」布爾把他那張又瘦又長的臉傻乎乎地對著我們,一邊說,一邊乒乒乓乓地敲著桌子。每天晚上,他坐在桌邊吃飯的時候,總喜歡把吃剩的骨頭扔給貓。他養了七隻貓。「我愛貓。我特別喜歡把它們扔到浴缸裡,聽它們尖聲哀叫。」他用這種方法來表示有人在浴室裡。「但是」,他接著說,「我們現在不能這麼幹。索爾,我正在跟隔壁鄰居開仗呢。」他向我們說起關於鄰居的事。他們養了一群孩子,個個冒失無禮。他們經常從這堵尚未完工的圍牆後面扔石頭,常常打中道蒂、雷伊,有時這打在老布爾身上,布爾讓他們住手。那個老傢伙沖了出來,用葡萄牙語亂嚷一通。布爾進屋拿著獵槍出來了。他平靜地站在那裡,寬大的帽沿下面的那張臉上掛著癡笑,他等待的時候,身體忸怩地彎曲著,就象一個奇怪的,乾瘦的小鳥。那個葡萄牙人看到他這種樣子,一定會想起一個古老的噩夢。

  為了找點事做,我們把院子沖刷了一遍。布爾正在蓋一堵巨大的圍牆,把他們和那個討厭的鄰居隔開,但這堵牆似乎永遠也蓋不好了。要做的事情太多。他前後搖了搖,讓我們看看有多結實。他突然默不作聲樣子顯得很疲倦,於是走進房間,消失在盥洗室內,去完成他午飯前的毒品注射。他出來時神情恍惚,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裡,頭頂上方的燈亮著。懶洋洋的太陽光照射過來,在牆上形成一個拉長的影子。

  埃迪和蓋拉蒂決定在新奧爾良找一間房子住下,然後去找一個工作。於是,我們三個人——狄恩、瑪麗露和我——準備繼續上路。布爾松了一口氣,他已經開始厭煩我們這群烏合之眾了。快要分手時,我突然意識到我是多麼不願離開布爾一家,可是狄恩卻已經興奮地做起了準備工作。

  一個蕭瑟的黃昏,殘陽如血。我們上了汽車。珍妮、道蒂、小雷伊、布爾、埃迪和蓋拉蒂微笑著站在院子裡長得很高的草地前。到了最後時刻,狄恩和布爾在錢的問題上發生了一點誤會。狄恩想借點錢,布爾說不行。狄恩傻乎乎地笑了笑,沒有在意,回過身捅了捅瑪麗露。汽車漸漸啟動了,我們又開始向加利福尼亞進發。

  8

  當你開車向人們告別。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曠野之中,那時的感覺會怎樣呢?——這就是籠罩著我們的巨大的世界,這就是離別。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永遠期待著下一次瘋狂的冒險。

  我們開著車,在昏暗。淫蕩的燈光中穿過了阿爾及爾,朝著與渡口以及那沾滿泥汙、肮髒破舊的渡船相反的方向,在紫色的夜色中駛上了通向巴頓·羅奇的雙道公路,然後掉頭向西行駛,在一個叫作波特·艾倫的地方渡過了密西西比河。

  一路上,收音機裡都在播放著莫名其妙的節目。我向車窗外瞟了一眼,看見一個廣告牌,上面寫著「請用庫柏牌油漆」。「好吧,我一定用。」我嘟嚷了一句。我們穿過了昏睡的路易斯安那平原。在奧普路薩斯,狄恩去加油,我則走進一家雜貨店,買些麵包和奶酪。這是一個簡陋的小店,可以聽見店主一家人正在後面吃飯。我等了一會兒,他們仍在交談著,於是我拿了麵包和奶酪溜出門去。我們的錢本來就不夠到聖弗蘭西斯科。這時候,狄恩從加油站搞來了一條香煙。這下,我們的旅途算是裝備齊全了——汽油、香煙和食物。

  在斯達克思附近,前面天空中出現了一片巨大的紅光。我們猜測著那會是什麼。不一會兒我們駛近了它。許多汽車停在公路上,旁邊燃著一堆大火,一定是在搞野餐,當然也可能是其他什麼事情,周圍的田野一片漆黑。我們的車忽然陷進路兩旁的沼澤地中。

  「夥計,如果我們在這樣的沼澤地裡發現一個下流酒館,裡面有幾個高大的黑人小夥計彈著吉他,跳著魯斯舞,喝烈酒,對我們唱歌,你想像得出這會是怎樣的情景嗎?」

  「那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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