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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他在大學時的一件怪事可以說明他性格的某些方面:一天下午,在他那間朋友們經常光顧的房間裡正舉行著一個雞尾酒會。突然,他的那只寶貝雪貂沖了出來,腳上還奇怪地拖著個精緻的茶杯。每個人都尖叫著跑出屋去。老布爾一躍而起,抓過獵搶,說:「它又聞到那個老耗子的氣味了。」說著,端起槍往牆上射了一個能放50個耗子的大洞。牆上掛一幅難看的科德角式白房子的畫。他的朋友問:「你為什麼要在那裡掛這麼難看的東西?」布爾卻說:「我喜歡它就因為它難看。」他所有的生活都是如此。有一回,我去找他,那時他還住在紐約60街的貧民窟裡。我敲了敲門,他把門打開,只見他戴著一頂常禮帽,穿著背心和條紋褲,手裡拿著鍋,鍋裡盛著鳥食。他正把鳥食搗爛,然後卷在香煙裡。他還嘗試把可待因咳糖漿燒成一堆黑乎乎的稠稀的東西,但這玩意的效果卻不太好。他花了許多時間讀莎士比亞的著作——他稱他是「不朽的詩人」,到了新奧爾良,他又開始不停地讀梅那·柯迪塞斯的作品。然而儘管他經常說起這事,那本書卻一直攤在桌子上沒動過。我曾經問他:「我們死了以後會怎麼樣?」他說道:「你死了以後就是死了,就是這麼回事。」在他的房間裡放著一堆鎖鏈,他說是他的心理分析醫生在使用它們。他們在對老布爾進行催眠實驗時發現,他有7個分裂的自我。每一個都在各自的發展中變得越來越糟糕,直到最後他成了個胡言亂語的傻子,不得不用鎖鏈把他綁起來。在那7個自我,最高的是一位英國勳爵,最低的是個傻子,中間的是老黑奴,規規矩矩地站著,同其他人一起等待著說:「有些人是雜種,有些人不是,這就是現實。」

  布爾對於美國的過去,尤其是1910年,有著一種傷感的記憶。那時候,無論哪個藥店,不需要藥方你能買到咖啡。整個國家都處在瘋狂、喧鬧和自由之中,每個人的生活都很富裕,還擁有各種各樣的自由。他最痛恨的是華盛頓的那些官僚,其次是自由主義者,然後是警察。他一生都在這樣滔滔不絕地聊著,開導著其他人。珍妮拜倒在他的腳下,我、狄恩還有卡羅·馬克斯都拜倒在他的腳下,我們大家從他那裡學到不少東西。布爾頭髮灰白。臉上帶著難以捉摸的表情,在大街上你絕不會注意他。但是,如果你仔細觀察,就會看到他有一個充滿奇思怪想、生氣勃勃的碩大的腦袋——就像是堪薩斯州的州長,身上帶著引人注目的、非凡的熱情和神秘。他以前在維也納學過醫,還學過人類學,讀過各種各樣的書籍。現在、他安靜地為了謀生而工作著。但這個工作也是為了向生活本身學習。珍妮買來了馬提尼酒和其他各種飲料。布爾坐在椅子裡,他的椅子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放在屋子的角落。在他膝頭上,放著梅那·柯迪塞斯的書和一支煙槍。他偶爾起身走過房間拿來幾劑氨基丙苯。我也不斷跑來跑去,去取一些來。我們大家一邊聊著天一邊抽上幾口。布爾很想知道我們這一次旅行的目的。他盯著我們,使勁抽了抽鼻子,他抽鼻子的聲音聽起來就象一輛坦克。

  「現在,狄恩,我想讓你安安靜靜的坐一分鐘,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橫跨全國?」

  狄恩漲紅了臉說:「哦,他知道是怎麼回事?」

  「索爾,你到西海岸去幹什麼?」

  「只是去幾天,我還要趕回去上學。」

  「這個埃迪·鄧克爾是怎麼回事?他是什麼樣的人?」這時埃迪正在臥室裡向蓋拉蒂賠罪,過不了多久就會下來。我們不知道怎樣向布爾介紹埃迪·鄧克爾,因為連我們自己都一無所知。他連抽了三支大麻煙,然後說走吧,晚飯一會兒就準備好了。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比你有個好胃口更讓人高興的了。我曾經在餐車的茶點上吃了一客樣子嚇人的漢堡包,這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了。我上周剛從休斯頓回來,去看看戴爾,問問黑豌豆的情況。一天早上,我正在汽車旅館裡睡覺,突然,一聲巨響把我給驚醒了,原來是我隔壁房間裡的一個該死的傻瓜。把他老婆打死了。旅館裡所有的人都驚慌失措地跑出來,那個傢伙跳上汽車跑了,卻把槍扔在地上留給法官。最後他們在赫瑪抓住了他,他正象個爵爺一樣在喝酒。在這個國家裡,你如果沒有一杆槍,到什麼地方都不安全。」他撩開外衣,讓我們看他的左輪手槍,然後又打開抽屜,給我們看他的軍火庫裡的其他裝備。在紐約的時候,他在床鋪下面放了一把衝鋒槍。「現在我有比那個更好的東西。瞧這個,多漂亮,真正德國式的。但是只有一梭子子彈。我能用這支槍撂倒100個人,足夠有時間殺開一條路。唯一糟糕的是,我只有一梭子子彈。」

  「我希望你這麼幹的時候我不在旁邊,」珍妮在廚房裡嚷道,「你怎麼知道它正好是那把槍用的子彈呢?」布爾抽了抽鼻子。他從不理會她的冷言冷語,但他總在聽。他們是天下最奇怪的一對:他們聊天可以聊到深夜。布爾喜歡躺在地板上,用他那沉悶而單調的聲音嘮叨個不停。她總想打斷他,卻從來沒有成功。清晨,他說累了,於是輪到珍妮說他聽著,一邊還抽著鼻子,發出巨大的聲響。珍妮發瘋似地愛著這個男人,而且愛得如癡如狂。這種愛既不是乞求依附,也沒有絲毫矯揉造作,僅僅是相互之間的聊天和沒有人能夠瞭解的志趣相投的友誼。許多微妙的共振把他們聯繫在一起,使他們之間的那種奇特的無情與冷漠,變成了一種真正幽默的形式,愛就是一切。珍妮離開布爾從來不超過十步遠,而且絕對不會漏過布爾所說的每一個字,即使他說話的聲音很低。

  狄恩和我高聲談論著新奧爾良之夜,想讓布爾帶我們到處轉轉。我說:「市中心一定會有些令人中意的酒吧。」

  「美國就不存在中意的酒吧,中意的酒吧應該是除了我們的窩以外唯一可去的地方。1910年的時候,酒吧是男人工作其間或工作以後聚一聚的地方,裡面只有一個長長的櫃檯,黃銅制的欄杆。幾隻痰盂,幾面鏡子,鋼琴師在那裡彈著鋼琴。幾桶威士忌和幾桶啤酒也堆在那裡。威士忌10美分一份,啤酒5美分一份。現在,你走進酒吧,到處都是酗酒的女人、雞奸犯和不懷好意的酒鬼。憂慮的店主在門口轉來轉去,既擔心皮革包廂被搞壞,又擔心生意冷清,如果一個生人走進去,碰上的不是莫名其妙的狂叫,就是死一般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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