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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我們開車來到阿爾及爾渡口,渡船把我們載過密西西比河。「現在我們要下去看看這裡的河,看看這裡的人,看看這個世界。」狄恩說著,手忙腳亂地戴上太陽鏡,叼著一支香煙,象個「匣子裡的小人兒」一樣,車門一開便跳了出去。我們也跟著下了車。我們靠在船舷旁邊,凝視著這條偉大的棕色的眾水之父象一群游魂從美國中部滾滾流下——挾裹著蒙大拿的木材、達科他的污泥和衣阿華溪穀裡的雜物。河的一邊是倒退著的煙霧鐐繞的新奧爾良,另一邊是迎面而來的古老、朦朧的阿爾及爾和一片怪模怪樣的山林。在這個悶熱的下午,黑人們仍在幹活。他們不停地為渡船的鍋爐加煤料,爐膛燒得紅紅的,沖出陣陣熱浪,烤得我們的輪胎都發出了臭味。狄恩看著他們,東蹦西跳地在甲板和二層艙上奔跑,肥大的褲子掛在腰間。他爬駕駛艙,像是要飛上天,狂叫聲響徹全船,「啊呵——!啊呵——!」瑪麗露緊跟在他身後。轉眼之間看清了一切,回來時說得頭頭是道。這時,人們都準備開車下船,狄恩也跳上汽車,從狹窄的縫隙中超過兩、三輛汽車。不久我們就發現自己在阿爾及爾大街上疾駛了。「到哪兒去?到哪兒去?」狄恩嚷道。

  我們決定先到加油站擦一下車,然後問一下布爾的地址。此時正是日落時分,河面被落日照得金黃一片,幾個小孩在河邊玩耍,幾個姑娘身穿棉布罩衫,赤裸著雙腿,手裡拿著手帕,也在河邊流連。狄恩飛快地在街上開著車,掃視著四周,點著頭,手在肚子上蹭了蹭。大個子埃迪坐在後座上,眼睛上蓋著帽子,對著狄恩微笑。我則坐在儀錶盤上。在灌木叢生的河邊,晃動著幾個正拿著魚竿釣魚的男人的身影。正為夕陽染紅的土地伸展著,形成一個三角洲,河水在這裡拐了一大彎,象蛇一樣婉蜒盤繞在阿爾及爾周圍,嘩嘩地向前奔流,仿佛終有一天阿爾基斯半島連同它上面那些忙碌的居民和簡陋的小屋都將被河水沖去一般。太陽漸漸西斜,空氣中飛蟲嗡嗡作響,深沉的河水在痛苦的呻吟。

  我們來到城外河堤附近老布爾·李的家。他們家就座落在一條穿越一片鬆軟的田野的道路旁。房子已經有些破舊,房前有一條低矮的走廊,院子裡種著幾株垂柳,草地裡的草已經長得很高了,旁邊還有一個行將倒塌的舊穀倉,院子用破敗的圍牆圍著。院子裡一個人也沒有,我們推門進去,看見走廊後面有幾個洗衣盆。我叫了幾聲,然後拉開屏風,珍妮·李正站在那裡,手遮在眼睛上,正對著太陽望呢。「珍妮,」我叫道,「是我,是我們。」

  她都知道。「噢,我看見了,布爾現在不在。那裡是不是有一團火或其他什麼?」我們都向太陽望去。

  「你說的是太陽?」

  「我說的當然不是太陽。我聽見那個方向有警報聲,你沒看見一道奇怪的亮光?」那是新奧爾良方向,有一團很奇怪的煙霧。

  「我什麼也沒看見。」我答道。

  珍妮抽了抽鼻子。「還是那個老佩拉提斯。」

  分別了4年之後,我們就是這樣互相問候的。珍妮過去同我和我妻子一起住在紐約,「蓋拉蒂在哪兒?」我問。珍妮仍然在尋找她的火光,以前她一天要吃三次氨基丙苯紙劑。因此,她那張日耳曼人的臉顯得圓潤而又漂亮。但現在這張臉卻變得呆板、黝黑、憔悴。在新奧爾良她曾經得了一場偏癱,走起路來有些跛。狄恩和其他人都下了車,局促不安地走進了房間。蓋拉蒂·鄧克爾從屋子後面她的房間裡走出來,看到了她的冤家。她是個表情嚴肅的姑娘,臉色灰白,看上去好象總是在流淚。大個子埃迪用手擼著她的頭髮,稱她是好樣的。她平靜地盯著他。「你到哪兒去了?你為什麼這樣對待我?」她向狄恩射去怨恨的一瞥,她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狄恩一點兒也沒在意。他現在只想要吃飯,他問珍妮是否有什麼吃的。不一會兒,大夥就成了亂糟糟的一片。

  可憐的布爾開著他那輛得克薩斯牌汽車回到家中,發現他的家被一群瘋子佔領了。他還是熱情地同我打了招呼。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過他了,他大學時的一個同學的父親,是個癱瘓在床上的瘋子,死了以後留給他一筆遺產,他用這筆錢在得克薩斯種黑豌豆賺了些錢,然後在新奧爾良買了這一幢房子。布爾現在一周可以掙50元,如果他不是每週都要花大半的錢來吸毒的話,應該說還是不算壞的。他老婆也是個會花錢的人,一周要吞大約10元的興奮劑。他們的吃飯開支是全國最低的了,幾乎什麼都不吃,孩子也是如此——他們似乎沒人照管。他們有兩個十分可愛的孩子:八歲的道蒂和一歲的小雷伊。雷伊正光著屁股在院子裡玩,一頭金髮象天邊的彩虹。布爾稱他是W·G·菲爾茨之後的「小聖人」。布爾把車開進了院子,慢慢地從車裡鑽了出來,吃力地推門進來。他又瘦又高,戴著眼鏡和草帽,身上穿了套破衣服。一看到我們,他顯得有些驚奇,然後簡潔他說道:「啊,索爾,你終於來了,我們進屋去喝一杯。」說起老布爾·李的事,起碼要整整一夜。他是一個教師,據說他最有資格當教師,因為他一輩子都在學習。他把自己所學的東西稱作「生活的事實。」他的學習不僅出於必須,也是他的意願。他曾經拖著又高又瘦的身體周遊了整個美國以及歐洲和北非的大部分地區,他這麼做的目的只是想看看世界上到底在發生什麼。30年代,他在南斯拉夫同一個白俄女招待結了婚,並把她從納粹手裡救了出來。他有許多30年代同各國吸毒者一起拍的照片,這些人蓬頭垢面,互相靠著。還有幾張戴著巴拿馬草帽,在阿爾及爾的大街上散步的照片,後來他再也沒見過那個白俄女招待;在芝加哥他是個禁欲主義者;在紐約他又不斷進出酒吧;在內華達他又成了侍從招待;在巴黎,他坐在咖啡館裡,端詳著不斷走過的板著臉孔的法國人;在雅典,他一邊喝著茴香酒,一邊抬頭注視著當地那些他認為是世界上最醜的人;在伊斯但布爾,他來往穿梭于癮君子和毒販子之間,尋找著生活的真實,在英國的旅館裡,他讀著斯賓格勒和馬庫斯。他曾經計劃搶劫芝加哥的一家上耳其浴室,猶豫了半天,最後花兩塊錢喝了一杯酒,然後急急忙忙地跑了。他做的這一節都只是為了獲得經驗。如今,他最後的學習是吸毒。現在,他在新奧爾良常常同一些不三不四的傢伙在街上瞎逛,尋找著某個有關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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