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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6

  天上飄著濛濛細雨,使我們的旅行一開始就帶著一種神秘的色彩。我明白漫天大霧就要到來。「哈哈!」狄恩嚷著,「我們走了!」他伏在駕駛盤上,精神抖擻地開著車。他又振作起來了,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我們都很開心,都意識到我們正在把混亂和胡鬧拋在身後,正在完成著當前唯一的一項偉大工作:行動。我們正在行動!在新澤西,兩個神秘的白色標誌在夜色中從我們車旁一掠而過。一個寫著往南(有個箭頭),一個寫著往西(有個箭頭),一頭指向西方。我們順著朝南的方向駛去。新奧爾良!這個名字突然在我腦海中閃動起來。從紐約這個被狄恩稱作「冰冷的充斥垃圾的城市」的殘雪中出發,所有通向西部的道路都必須經過這個綠樹成蔭、河流遍佈的古老城市新奧爾良。埃迪坐在後座,瑪麗露、狄恩和我坐在前排熱烈地談論著生活的樂趣和真諦。狄恩忽然變得溫柔起來。「真他媽的,你們瞧,我們都必須承認一切都是美好的,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可擔憂的。事實上,重要的是我們都應該知道我們不必真的為什麼東西操心。我說得對嗎?」我們大家表示同意。「我們走了,我們又都在一起了……我們在紐約幹了什麼?讓我們統統忘了吧。」我們把所有的爭吵都被拋在腦後。「跑了這麼多路,拐了這麼多彎,那一切都被甩到身後了。現在我們前面就要到新奧爾良了,去看看布爾·李。這不是很有趣嗎?現在讓你們聽聽這位次中音老歌手的歌。」他把車上收音機的音量扭到最大,最後連車身也跟著震顫起來。「聽聽他唱歌,徹底放鬆放鬆,還可以長點見識。」我們一邊點頭稱是,一邊隨著音樂的節奏扭動著。路很平坦,高速公路中間的白線在車子的左前輪下不斷延伸,仿佛是粘在我們的車轍上似的,在這冬天的夜晚,狄恩只穿了一件T恤衫,他低垂著粗壯的頭頸,把車子開得飛快。不久,他堅持要我鍛煉一下駕車技術,讓我開車經過巴爾的摩。好吧,想到他和瑪麗露一邊開著車一邊在接吻胡鬧實在太可怕了。收音機震天動地地響著。狄恩使勁敲打著儀錶板,我也跟著這麼幹,不一會兒,儀錶板被敲出了一個大坑。這部可憐的哈得遜就象開往中國的小舢板,不停地顫抖。

  「哦,夥計,大棒了!」狄恩叫道,「現在,瑪麗露,心肝,仔細聽著。你知道,我能同時應付一切事,我有用不完的精力。到了聖弗蘭西斯科,我們要住在一起。我知道怎樣安頓你——把你放在接力賽跑的末尾——我只隔短短的兩天就來看你一次,跟你一氣兒呆12個小時,哈哈,你知道12個小時我們能幹多少事情呀。親愛的,我平時跟凱米爾一起住,裝作沒事一樣,她不會知道的,我們就這麼幹,我們以前也這麼幹過。」這對瑪麗露倒不錯,她對凱米爾醋意十足。本來我認為到了聖佛蘭西斯科就可以把瑪麗露讓給我了。但是我現在漸漸明白,他們已經不可分離,我只有獨自走開,回到大陸另一端屬￿我的世界中去。還是想想其他的吧,在你前面,黃金般的土地和各種未曾預料的趣事都在那裡靜靜地等待著你,令你大吃一驚,使你因為活著看到這一切而感到快樂,有了這些,你又何必胡思亂想呢?

  清晨時分,我們抵達了華盛頓。那天正好是哈利·杜魯門第二次就任總統的加冕日,我們駕駛著那輛破爛汽車沿著賓夕法尼亞大街一路開過去,那裡可能正在舉行規模巨大的軍事演習。有B——29型轟炸機,魚雷快艙,炮隊和其他各種各樣的戰爭武器,在覆蓋著白雪的草地上,看上去殺氣騰騰。最後是一輛普通的小救護車,顯得十分可憐和呆頭呆腦。狄恩放慢了速度,仔細觀察著這場面,恐懼地不停搖著頭。「這些人到底要幹什麼?哈利正在這個城市的什麼地方睡大覺哩……好樣的老哈利……這個傢伙是密蘇裡人,跟我一樣……那一定是他的車。」

  狄恩跑到後座睡覺去了,鄧克爾在開車。我們一再叮囑他開得慢點。但是我們剛一睡著,他就把車開到了時速80英里,不僅如此,他還闖過了一個三叉路口——正好有個警察正在那裡同一個開摩托車的爭執——行駛到了四線車道公路上的第四車道,跑錯了。這個警察開著警車追上了我們,命令我們停車。他讓我們跟他到警察局去。那裡坐著一個下流的警察。他一看到狄恩立即就對他產生反感,在狄恩身上他嗅到了一股監獄的氣味。他示意讓他的同僚出去,私下盤問起瑪麗露和我來。他們問瑪麗露的年紀。想根據曼恩條例使我們就範,但是瑪麗露有結婚證明。於是他們單獨把我拉到一邊,想知道誰跟瑪麗露睡覺。「她丈夫。」我簡潔他說。他們懷疑地望著我,大概有什麼被他們抓住了。他們施展福爾摩斯的伎倆,同一個問題問兩遍,還夾雜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希望我們不留神說出什麼來。我說:「那兩個人要回加利福尼亞,他們在鐵路上工作。這位是矮的那一個的妻子,我是他們的朋友,在大學念書,出來度兩周的假期。」

  那個警察不懷好意地笑著說:「是嗎?這真是你的皮夾子嗎?」最後,屋裡那個下流的警察要罰狄恩25塊錢。我們說我們只有40元,一直要用到西海岸。他們說這不關他們的事。當狄恩表示抗議時,那個下流的警察威脅說要把他送回賓夕法尼亞,並給他加上特別的罪名。「什麼罪名。」

  「別管是什麼罪名。別為這個操心,精靈鬼。」

  我們不得不交給他們25元錢。但是,犯罪的埃迪·鄧克爾首先表示願意去蹲監獄。狄恩沉吟了一下。那個警察氣急敗壞地說:「如果你讓你的同夥去蹲監獄,我立刻就把你送回賓夕法尼亞,你聽見了嗎?」我們只想趕快走。那個下流的警察分手時說:「下回再在弗吉尼亞受到超速罰款,你們連車也別想要。」狄恩氣得滿臉通紅。我們一聲沒吭,開車走了。這樣把我們的旅費搶走,簡直是邀請我們去作賊。他們明知道我們一個子兒也沒有,一路上也沒有親戚,也沒有人匯錢給我們。這些美國警察是在跟那些既拿不出堂皇的證件又不會用髒話嚇唬他們的美國人進行心理戰。這是維多利亞警察慣用的伎倆。他們常常從腐爛的窗戶裡探頭探腦,企圖得到點什麼。即使沒有犯罪,他們也能促使人們犯罪,這樣他們才會滿足。「犯罪有九個原因,其中之一就是無聊。」路易一費迪南·塞利納說得好。狄恩怒不可遏,說他要是有槍的話,就會馬上回弗吉尼亞給那個警察來一槍。「賓夕法尼亞,」他輕蔑他說道,「我倒想知道那是什麼罪名。大不了就是流浪罪。搶了我所有的錢,還控告我流浪罪,這是這些惡棍的拿手好戲。你要是抱怨,他們就會出來把你槍斃掉。」但對此我們毫無辦法,只好強作歡顏,把這些忘了。在我們穿過裡奇蒙時,我們才慢慢把這事忘了。很快又一切照舊了。

  現在我們還剩15塊錢,要靠它跑完全程。我們只得拉幾個乘客,從他們那裡討點汽油錢。在弗吉尼亞荒野上,我們忽然看到有一個人正在路上走著,狄恩猛地刹住車。我回頭看了看,說他只是一個癟三,身上可能沒有一分錢。

  「我們就拉他尋尋開心!」狄恩笑著說。這個人穿得邋遢不堪,戴著一副眼鏡,模樣象個瘋子。一邊走,一邊看著一本濺滿泥漿的書。這本書看樣子是他在路旁的陰溝裡撿的。他上了車,仍然在看書。這個人髒得幾乎讓人難以忍受,而且滿身都是疥癬,他說他叫海曼·所羅門。步行周遊了全國。有時就去敲猶太人的家討點錢。「給我點錢吃飯,我是個猶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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