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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這些天裡,卡羅說起話來總是裝腔作勢,一心想把自己說話的聲音和腔調裝得象他所謂「磐石的聲音」,他的全部用意就是要嚇得大家都意識到磐石的力量。「你們把魔鬼別在帽子上了。」他警告我們道,「你們是同蝙蝠一起住在高高的閣樓裡面。」他那有點癲狂的眼光一閃一閃地盯著我們。從達卡的蕭條期以後,他熬過了一段可怕的日子,他稱之為「神聖的蕭條期」或「哈萊姆蕭條期」。那時是仲夏,他獨自一人住在哈萊姆,晚上常常從睡楚中驚醒,聽見「大機器」自天而降。白天,他就和別的遊魂一起在125街溜達,作「地下」活動。就在那時候,一團亂糟糟的念頭湧進他的腦海。他讓瑪麗露坐在他的膝頭,然後命令她乖乖地呆著。他對狄恩說:「你幹嘛不坐下來放鬆放鬆?幹嘛要這樣跳來跳去?」狄恩還是到處亂跑,一邊往咖啡裡加糖,一邊說:「好!」晚上,埃迪·鄧克爾睡在鋪著坐墊的地板上。狄恩和瑪麗露把卡羅從床上推了下去。卡羅就坐在廚房裡,咕咕噥噥地說著關於磐石的預言。這些天我常去他家,把一切都看在眼裡。

  埃迪·鄧克爾對我說:「昨天晚上,我很清醒地向時代廣場走去。當我走到那裡之後,突然意識到我是一個鬼魂——是我的鬼魂在四處溜達。」他一邊不加解釋地把這些事情告訴我,一邊鄭重其事地點著頭。過了好長時間。其他人正在聊天時,埃迪突然插進來說:「對了,那一定是我的鬼魂在四處溜達。」

  狄恩忽然認真地沖著我說:「索爾,我有些事想問問你——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同意——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

  「那當然,狄恩。」他的臉憋得通紅。最後終於說了出來:他想讓我去勾引瑪麗露。我沒有問他為什麼。因為我知道他是想看看瑪麗露跟其他男人在一起時喜歡什麼。他宣佈這個計劃時我們正坐在裡奇酒吧。我們在時代廣場散了一個多小時的步,四處尋找哈索爾。裡奇酒吧是時代廣場附近街道的小流氓經常聚會的地方。它一年改一次名,你在那裡散步時看不到一個單身女子,即使在電話亭裡也沒有,到處都是一群群穿著奇裝異服的小流氓和拉皮條的。狄恩在那裡走著,眼睛掃視著每一個人的面孔。這裡有發了狂的黑人同性戀者;臉色陰沉、身帶武器的傢伙;背包裡鼓鼓囊囊的水手和瘦瘦的、臉上毫無表情的吸毒者;偶爾也會出現一個穿戴整齊的中年便衣,擺出一副賭徒的架式,一半出於好奇一半出於肮髒的心理在四處轉悠。對於狄恩來說,這裡是他提出他的請求的好地方。所有的罪惡計劃都是在這裡策劃出籠的——你在空氣中就能感覺到這一點——各種瘋狂的性活動總是與之有關。盜賊們不僅在此商量在第14街與小阿飛聚眾鬥毆,而且他們還一起睡在這裡。金西花了大量時間在裡奇酒吧訪問了許多小夥子。1945年的一個晚上,他的助手進來時我正好也在那裡。他訪問了哈索爾和卡羅。

  狄恩和我開車回到房間,看見瑪麗露躺在床上,鄧克爾還在想像著他的鬼魂在紐約四處溜達。狄恩把我們的決定告訴了瑪麗露,她說她很高興。我有些不相信自己。我必須證明我已經完全考慮過這件事了。瑪麗露躺在那裡。狄恩和我睡在她的兩邊。我們都保持著沉默,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開口道:「嗨,我不能這麼幹。」

  「幹吧,夥計,你答應過的!」狄恩說。

  「還有瑪麗露呢?」我說,「嗨,瑪麗露,你是怎麼想的?」

  「來吧。」她說。

  她擁抱著我,我試圖忘掉老狄恩也在這裡。然而這意識到他正在黑暗中傾聽著每一絲聲響,什麼也幹不了,只有苦笑。這太可怕了。

  「我想我不能這麼幹。你為什麼不到廚房待一會兒呢?」

  狄恩這麼做了,瑪麗露很可愛、但我低聲說:「等我們到聖弗朗西斯科成為情人以後再說,我的心不在這裡。」我猜對了,她知道是怎麼回事。在這個地球上,在這樣黑暗的夜晚裡,三個孩子打算決定什麼。在他們面前,橫亙著過去所有時代的重負。房間裡出現了一種奇怪的沉默。我走出去拍了拍狄恩,讓他到瑪麗露那裡去,然後躺在沙發上。我能聽見狄恩在快樂地發狂地不停扭動。只有一個蹲過5年監獄的傢伙才能達到這種極度迷狂的境地,才能急切地渴望進入那溫柔的源頭,才能帶著完全動物性的衝動意識得到原始生命的快樂,才能癡迷地搜索著歸宿的道路。這就是那幾年在酒吧裡翻閱色情畫片,在通俗雜誌上欣賞女人的大腿和胸脯,以及常常衡量著生殖器的硬度和並不存在的女人的柔軟的結果,監獄可以讓你覺得你的生活是正確的。狄恩從來沒有見過他的母愛。每一個新結識的姑娘和新婚的妻子都能使他荒漠枯竭的心靈得到一種充實。你的父親在哪兒?——那個老叫花子鐵匠狄恩·莫裡亞蒂到處爬貨車,有時在鐵路餐室裡打打雜。他說起話來結結巴巴。到了晚上就一頭鑽進下賤酒店,然後爛醉地倒在煤堆上喘粗氣,滿口的黃牙一個接一個地跌落在西部貧民窟的街溝中。所以,狄恩有權利擁有瑪麗露全部的愛,並從中找到甜蜜的歸宿。我不想打擾他們,我只想同他們在一起。

  清晨,卡羅穿著他那件浴衣回來了。這幾天他一直沒睡覺,「嗨!」他大叫了一聲。他不想看見這亂糟糟的一切:地板上東西扔得亂七八糟,到處都是褲子、衣服,還有香煙頭、髒盤子和攤開的書——我們仿佛住在一個五花八門無奇不有的集市裡。世界每天都在呻吟地轉動,而我們則不停地完成著夜晚令人難忘的功課。瑪麗露在經歷了同狄恩的那場戰爭之後,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而狄恩的臉也被抓得一道一道的。該是走的時候了。

  我們這幫子將近10個人開車回到我家,然後由我付錢打電話給在新奧爾良的老布爾·李。電話是在幾年前狄恩和我初次幾面的那個酒吧間裡打的。當時狄恩來到我家想跟我學寫作。我們從1800英里以外聽見了布爾的聲音:「我說,你們這些小夥子希望我為這個蓋拉蒂·鄧克爾幹些什麼?她在這裡已經兩個星期了,成天躲在房間裡,既不跟珍妮也不跟我說話。那個埃迪·鄧克爾同你在一起嗎?看在上帝的份上讓他趕緊來把她領走。她現在睡在我們最好的房間裡,而且一個子兒也不付。這裡不是旅館。」所有的人——狄恩、瑪麗露、卡羅、鄧克爾、我、伊恩·麥克阿瑟和他妻子、湯姆·塞布魯克——都對著話筒大呼小叫。天知道到底是誰在說話,所有的人都一邊痛飲啤酒,一邊對著話筒那頭懵懵懂懂的胖子亂嚷嚷。胖子最恨亂哄哄的,「好吧」,他說,「只要你們來的話等你們來的時候一切就都解決了。」我同姨媽道了別,答應兩周內一定回來,然後又一次出發到加利福尼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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