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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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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勢浩大的舞會仍在進行,至少有100個人擠在西90街的地下室裡,連酒窖裡也擠滿了人。每個角落裡,每張床和沙發上,人們都在忙忙碌碌地幹著什麼——這還不是一次狂歡而僅僅是一次新年舞會。發狂似的尖叫和收音機中瘋狂的音樂充斥了整個房間。舞會上甚至還有一個中國小妞,狄恩象洛魯科·馬克斯一樣一會兒從一群人中鑽到另一群人那裡,觀察著每一個人的神態。我們不斷開著車跑出去,然後帶更多的人來。戴蒙來了,他是紐約這幫朋友中的英雄,正如狄恩是西部的英雄一樣,他們一見面就互相仇視起來。突然,戴蒙的女朋友掄起右手一拳打在戴蒙的下巴上。他被打得暈頭轉向,於是她把他拉回了家。許多報社的朋友從辦公室裡趕來,手裡還拎著酒瓶。外面,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滿天銀蛇狂舞,煞是好看。埃迪·鄧克爾碰到了露西爾的妹妹,於是就帶著她不知上什麼地方去了。我差點忘了說,埃迪·鄧克爾可是位對女人來說相當富有魁力的男人。他六英尺四英寸,灑脫,開朗,待人熱情,常常笑容可掬地做些侍候女人穿大衣之類的事。這倒不失為一種絕妙的處世之道。 清晨5點,我們大家一齊擁到一所公寓的後院,那裡也在舉行一個大型晚會。於是,我們從窗戶裡翻了進去。黎明時分,我們又都回到了湯姆·塞布魯克的寓所。大家痛飲了一陣,喝著陳啤酒。我摟著一個名叫瑪娜的小妞睡沙發上。又有一大群人從哥倫比亞大學校園內的老酒吧間裡擁進屋來,這個陰冷而又潮濕的房間裡仿佛彙聚了生活中的所有人和事。伊恩·麥克阿瑟家的晚會還在進行。伊恩·麥克阿瑟戴著一副眼鏡,總是嘻皮笑臉地盯著別人。他是個令人愉快的夥伴。他開始象狄恩一樣對每樣事情都說「好」,從此以後他一直這麼說著。在狄克斯特·戈登與渥德爾·格雷的唱片《打獵》的瘋狂節奏中,狄恩和我在沙發上同瑪麗露玩起了「接球」遊戲。瑪麗露可不是個小布娃娃。狄恩襯衫也沒穿,只穿了一條褲子,光著腳就在房間裡到處亂跑,一直到我們又開車出去接人為止。巧得很,我們居然碰上了狂放不羈的羅拉·蓋伯,他也欣喜若狂。我們在他長島的家裡玩了一個通宵。羅拉同他姑母一起住在一幢漂亮的房子裡,等她一去世,這房子就全歸他了。但是,現在他姑母卻處處同他作對,而且討厭他的朋友。他把我們這幫衣冠不整的傢伙——狄恩、瑪麗露、埃迪和我一拉到他家,盡情地開起了晚會。他姨媽在樓上走來走去,威脅說要去叫警察。「閉嘴,你這老傢伙!」蓋伯厲聲吼道。我暗自思忖,這樣的日子他怎麼能同她一起過得下去。他有兩個圖書室,圖書室四面都擺滿了書,從地板一直堆到屋頂,全是些象偽經之類的十大卷著作,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書。羅拉穿了一件背後破了個大口子的睡衣,表演了幾段凡爾第的歌。羅拉對任何事情都不抱怨。他是個大學者,常常在腋下夾著17世紀的樂譜手稿,跌跌衝衝地來到紐約的海濱,聲嘶力竭地唱著。他象只大蜘蛛那樣從大街上爬過,興奮的目光利刃一般閃過他的眼中。在極度激動中,他的脖子會發瘋似的扭動,他說話含混不清,他痛苦地蜷縮著身子,他腳步沉重地走來走去,他歎息著,號叫著,最後在絕望中癱軟下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狄恩低著頭站在他的面前,嘴裡不住地嘀咕:「好……好……好。」他把我拉到角落裡,說:「那個羅拉·蓋伯是最偉大、最了不起的傢伙。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這個——這也是我想要做的。他隨心所欲,無拘無束,從來不會茫然無措,他太懂得及時行樂了,所以除了盡情搖擺,其他什麼也不幹。夥計,他可真絕了!你瞧,如果你一直象他那樣,最後總會得到它的。」 「得到什麼?」 「它!它!我以後會告訴你的——現在沒有時間,我們現在沒有時間。」說著,狄恩又跑回去觀察羅拉·蓋伯了。 狄恩說,著名的爵士樂鋼琴家喬治·希林很象羅拉·蓋伯。我和狄恩曾經在一個漫長而又瘋狂的周未去伯特蘭拜訪過希林。上午10點的時候,那裡還很冷清,我們是頭一批客人。希林出來了。他是個瞎子,由人牽著手把他領到鋼琴旁。他戴著漿過的白色硬領,微微有些發胖。在他身上洋溢著一種英國夏夜優雅的氣息,使他看上去不同凡俗。希林坐下後,彈出一個流水般的滑音,低音琴師恭敬地俯了一下身,輕鬆地彈了起來。鼓手丹茲爾·貝斯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只是兩隻手腕輕快地揮舞著鼓槌。希林開始搖擺起來,一絲微笑劃過他充滿生氣的面頰。他坐在琴凳上前後搖擺著,開始很慢,隨著節奏的加快,他搖擺得也越來越快。他的左腳隨著節奏打著點,脖子前後扭動著,臉幾乎要貼到琴鍵上。他已經開始出汗,波浪式的頭髮也亂作一團,他很快用手把它們捋到腦後。低音琴師彎著腰,猛烈地敲擊著琴鍵。音符不停地從鋼琴中湧出,而且變得越來越快,象大海一樣奔騰起伏(你很難想像他們怎麼把它排列成曲的),仿佛世界上除了音樂,別的一無所有。(人們大聲地對他嚷著「加油!」)狄恩也在冒汗,汗水浸透了他的衣領。「這就是他!老上帝!希林!好!好!好!」希林意識到了他身後的這個瘋子,甚至聽見了狄恩的喘氣和喊叫。雖然他無法看見,但他感覺得到。「好極了!」狄恩還在叫「好!」希林微笑著,搖擺著,然後,從鋼琴旁站起身來,臉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流。1949年是他最輝煌的日子,以後他漸漸開始走下坡路,變成商業性質了。他離開之後,狄恩指著他剛才坐過的凳子說:「那是上帝的空位。」鋼琴上放著一個號角,它那金黃的影子,畫有沙漠商隊的畫上一個金色的投影。上帝走了,這是他走後留下的寂靜。這是一個風雨之夜,一個充滿神秘色彩的風雨之夜。狄恩深深沉浸在驚懼之中,這樣的瘋狂是沒有結果的。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怎麼了。我突然意識到我們正在抽的是大麻,那是狄恩在紐約的時候買的。這使我覺得一切都快要降臨了——對一切的一切作出決定的時刻到了。 我離開了所有人回家休息。姨媽說我跟狄恩那幫人在一起鬼混是浪費時間。我也知道那樣做是錯的,不過,生活總是生活,人總是人。我所嚮往的是再作一次到西海岸的奇妙的旅行,然後在學校春季開學的時候按時返回。後來發現,這樣的旅行是多麼令人興奮呀!我去的目的,是想看看狄恩還會幹些什麼。另外,我知道狄恩是要回聖弗蘭西斯科同凱米爾住在一起。這樣,我就可以繼續同瑪麗露勾搭了。我們準備好了,要再一次穿過這塊呻吟的大陸。我支了一筆退伍軍人助學金,然後交給狄恩18元錢,讓他寄給他的妻子。她已經身無分文了,正在等他回家。瑪麗露在想什麼我不知道。埃迪·鄧克爾還象從前一樣,總是跟著我們走。 動身之前的那段時間,我們全部住在卡羅的寓所裡,過了幾天有趣的日子。卡羅穿著浴衣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時常發表一通含譏帶諷的演說:「我並不想妨礙你們尋歡作樂,但是,對我來說,該來考慮一下你們都是些什麼樣的人,要幹些什麼?」卡羅正在一家公司裡當打字員。「我想知道整天這樣坐在房間裡有什麼意思?你們究竟在聊些什麼?你們又計劃幹些什麼?狄恩,你為什麼要離開凱米爾而同瑪麗露混在一起?」沒有回答——只有咯咯地癡笑。「瑪麗露,你為什麼要這樣周遊全國?對於屍衣你們女人有什麼看法?」同樣是咯咯地笑。「埃迪·鄧克爾,你為什麼把你新婚的妻子扔在塔克遜?你撅著肥胖的屁股坐在這裡要幹什麼?你的家呢?你的工作呢?」埃迪·鄧克爾耷拉著腦袋,他對這些真有些茫然無措。「索爾——這樣逍遙自在的生活你怎麼無精打采?你同露西爾到底怎麼了?他拉了拉浴衣,面對著我們大家坐了下來,「上帝懲罰我們的日子就要到了,幻想的氣球不會支持太久的。何況,這只是個虛無縹渺的氣球。你們會飛到西海岸,但是過後就得跌跌撞撞地回來尋找你們的石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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