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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早晨,我們充滿信心地上了路,準備按新的計劃行動。我們乘車去見克斯費爾德,準備去那兒幫人家摘葡萄賺錢。這樣幹幾個星期之後,我們再買車票回紐約。這天下午天氣妙極了。我和苔麗乘坐巴士去貝克斯費爾德。我們懶洋洋地坐在車的尾部,聊著天,欣賞著窗外飛逝的鄉間景物,所有煩惱全部蕩然無存。我們到站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我們原計劃去城裡尋問每一個水果商找活幹。苔麗說幹活期間我們可以睡帳棚。在涼爽的加利福利亞的早晨,我們採擷著葡萄,晚上就棲息在小小的帳棚裡,這真使我神往。但是我們一直沒找到工作。教我們怎樣找工作的人很多,但實際上哪兒也找不到。不管這些,我們去一家中國餐館吃了頓飯,先補充補充體力。我們穿過鐵路來到墨西哥街,苔麗和她的老鄉們閒聊著,問他們是否可以幫我們找到活。這時天已經全黑了,墨西哥街燈火輝煌。街上到處都是電影棚、水果攤,街的兩邊擺滿了小吃攤,一些破舊的貨車和濺滿泥水的小汽車停在街上。那些以摘水果為生的墨西哥人現在正合家團聚,一邊吃著爆玉米花,一邊在街上閒逛。我開始灰心了,現在我需要的——也是苔麗需要的,是喝一杯飲料。所以我花了35美分買了一夸脫加利福尼亞葡萄酒,走到一個停車場裡去喝。我找到了一個流浪漢們用廢舊車箱做成的小屋,便坐在那兒喝了起來。我們的左邊是一節節被煤煙熏得發黑的破舊車箱,在月光下顯得十分淒慘,前面是燈火通明的貝克斯費爾德機場,右邊有許多鋁製品加工廠。啊,這是一個美好的夜,一個溫柔的夜,一個應該痛飲的夜,一個灑滿月光的夜,一個與心上人傾心交談相互愛撫的夜,一個通向天堂的夜,一個充滿詛咒的夜。這就是我們那天晚上所感受到的一切。她喝得有些醉了,幾乎比我喝的還多,但我們還能神志清醒地聊天,一直聊到午夜。我和她一動不動地呆在破車箱裡,偶爾有幾個妓女走過,或者是墨西哥的母親們帶著孩子從這裡經過。有時也會有一輛巡邏車開來,警察從車上跳下來四處張望。但是大部分時候都沒有人來打擾我們,我們彼此完全地融合在一起了,直到後半夜才老大不情願地和這兒道了聲再見。半夜時分,我們動身向公路走去。

  苔麗又有了一個新主意。我們可以搭便車去沙比納,那兒是她的老家,我們可以住在她哥哥的車棚裡。現在我什麼都會同意。到了公路邊,我讓苔麗坐在我的背包上,讓人看上去身體虛弱。果然一輛車停了下來,我們興高采烈地跳上去。開車的這傢伙是個好人,但他的車很破。上山的時候他大聲地叫嚷著。天還沒亮我們就到了沙比納。苔麗熟睡的時候,我已經把酒喝光了,後來我也睡得很死。我們下了車,漫步在這個加州小城靜溫的、濃蔭密佈的廣場上。我們去找她哥哥的朋友,他會告訴我去她哥哥的住處,但卻沒有找到。拂曉,我們躺在廣場的草坪上,一遍遍地重複著:「你不會告訴我他為什麼種草,是嗎?他為什麼要種草,你不會告訴我的,是嗎?」這是電影《人鼠之間》中的臺詞,是伯格斯·墨利狄暫與牧場總管的一段對話。苔麗咯咯地笑著。我現在唯一覺得有意義的,就是和她在一起,我可以躺在這裡,一直到太太們去教堂,她是不會在意的。但最後我決定為了找到她哥哥,我們必須立刻起來。我領著她來到鐵道邊上的一個旅館,我們舒服地躺在床上。第二天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苔麗早早地起床去找她哥哥了。我一直睡到中午。我從窗子往外望去,突然看到一輛大平板車上斜躺著數百名流浪漢,他們興高采烈地靠在行李上,鼻子上套著滑稽的彩紙,有些人還大嚼著加利福尼亞葡萄。「他媽的!」我叫了起來。「噢!這真是一片充滿希望的樂土。」他們都是從聖弗蘭西斯科來的,一個星期之後,他們還將這樣興高采烈地返回。

  苔麗帶著她哥哥、她哥哥的朋友以及她的兒子一起來了。她哥哥是個豪爽的墨西哥漢子,喜歡狂飲,並且心地善良。他的朋友塊頭很大,但並不結實,能說一口純正的英語,幾乎不帶什麼墨西哥口音,看上去有些花哨輕浮。我能看出他已對苔麗有了心思。苔麗的小兒子叫約翰尼,已經七歲了,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非常可愛。現在,我們幾個人又將開始新的瘋狂的一天。

  他哥哥名叫瑞奇,他有一輛逐獵牌38型汽車,我們大家全鑽了進去。汽車不知向一個什麼地方開去。「我們去哪兒?」我問。他朋友作了解釋——他叫龐佐,大夥兒都這麼稱呼他。他身上散發著一股臭味,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的職業就是專門向農民出售大糞,他有一輛貨車。瑞奇總能從他那兒撈到幾個錢,所以整天無憂無慮,他總是這樣說,「就應當這樣,祝你走運,祝你走運!」他確實很走運。他把車速開到每小時70英里,爬上了一個土堆,然後一直向佛萊斯諾附近的瑪德拉開去,去看一下農民的肥料。

  瑞奇帶了一瓶酒。「今天大家喝酒,明天幹活,痛快地喝吧!」苔麗和他的兒子坐在後面。我回頭看她,她的臉上洋溢著與親人重逢的喜悅。加州10月綠色的鄉間田野從我們眼前掠過。我又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和勇氣,我準備繼續往前走。

  「現在我們去哪兒,夥計?」

  「我們去看看一個農民的幾堆肥料,明天我開車來運。夥計,我們要掙錢,掙許多錢,不能整天玩。」

  「我們大家一定要在一起,」龐佐叫道。我發現的確如此——我去的每一個地方,都是大夥一起去的。我們比賽似地駛過瘋狂的佛萊斯諾,然後爬上山谷去找一些農民。龐佐下車與一些墨西哥老農民不知道談了些什麼,當然,我什麼也聽不懂。

  「我們現在太需要喝些飲料了!」瑞奇大聲嚷嚷。我們開車去了交叉路口的一家小酒店,美國人都喜歡在星期天下午去交叉路口的小酒店喝酒。他們帶著孩子,喋喋不休地聊著,大聲地喧鬧、叫駡,夜幕降臨,孩子們開始哭叫,父母們卻已醉倒,然後一起搖搖晃晃地回家。在美國,我去過的所有交叉路口的小酒店,都常能看到全家人聚在一起喝酒的情景。這次我們也一樣。瑞奇、我、龐佐和苔麗坐在那兒邊喝酒,邊和著音樂大叫,小寶貝約翰尼和其他孩子們圍著電唱機打轉。太陽已經變紅了,但什麼事也沒做成。可這裡又有什麼可做的事呢?「不久的將來,」瑞奇說道,「將來我們會成功的,夥計。現在還是先再來杯啤酒吧,你會走運的!」

  我們踉蹌著走出酒店,上了汽車,向高速公路開去。龐佐是一個大嗓門的傢伙,他幾乎認識聖喬昆峽谷裡的每一個人。到了高速公路我和他原先準備開車去找一個農民,可我們卻把車繞到墨德拉的墨西哥街找姑娘去了,我們想為他和瑞奇物色兩個漂亮的小妞。繹紫色的晚霞籠罩著整個葡萄之鄉,我默默地坐在車裡,卻發現他正在與一位墨西哥老人站在廚房門口為買他後院種的西瓜而討價還價。我們買了個西瓜,坐在土地上吃了起來,然後將瓜皮扔在老頭家門口肮髒的路面上。再好看的姑娘在這漆黑的街上也會顯得醜陋。我說:「我們到底去哪?」

  「不要擔心,老兄。」龐佐安慰著我,「明天我們會去掙很多錢的。今晚不要去想它。」我們將車開回高速公路,帶上等在那兒的苔麗他們,然後在燈火通明的高速公路上,把車開回了佛萊斯諾,我們都餓極了。我們跑過鐵路區,來到了佛萊斯諾的墨西哥街,許多窗口都掛著一些中國招牌。一些墨西哥小姐穿著寬鬆衫在街上溜達,自動唱機裡不時傳來刺耳的音樂,街燈被裝飾得五顏六色。我們走進一家墨西哥飯館,吃了些豆沙餡的玉米餅,味道很不錯。我扔出了我們去新澤西海岸的5元車票錢,付了我和苔麗的帳。現在我只剩4角錢了。我和苔麗互相看了一眼。

  「寶貝,今晚我們住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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