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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我和苔麗正吃著熱狗在南大街上散步,這裡是洛杉磯最瘋狂、最充滿暴力的一條街。穿著皮靴的警察在每個角落搜尋著,一些頹廢派的怪人雲集在人行道上。除了那些生活舒適、報酬豐厚的南加州的大明星之外,其餘的人都生活在一種虛無縹緲的夢幻之中,而真實的加州卻是一片巨大的荒漠。你可以在空氣中嗅到茶葉和煙草——我指的是一種毒品——的香味,當然還有幹辣椒和啤酒的味道。你也能聽見酒吧裡傳出陣陣巨大而粗野的喊叫聲,混雜著牛仔們演奏的各種爵士樂,在美國的夜空中迴響。每個人看上去都象哈索爾,粗魯的黑人戴著爵士帽,留著山羊鬍子,放蕩不羈地在街上狂笑,街上還時而可以看見一些從紐約來的、留著長髮、疲憊不堪的嬉皮士。你不時還能看到那些老於世故的下流女人朝公園的長凳旁走去,拖著長袖、脖子上掛著或鞋上系著基督聖像的死板的牧師們在街上沒精打采地走著。我對這一切都很感興趣,我想和他們每個人交談,但是苔麗和我必須首先忙著掙錢。

  我們來到好萊塢,想在一家毒品店找個工作。這兒正好是個街角。成千上萬的人從窮鄉僻壤乘著破舊的汽車來到這裡,擁擠在人行道上,想一睹大電影明星們的風采,然而明星們卻從不露面,偶爾有一輛大轎車駛過,人們便蜂擁似地站到高處,好奇地朝車內張望:一個男演員戴著墨鏡坐在裡面,身邊擁著一位珠光寶氣的金髮女郎。「唐·阿黑克!唐·阿黑克!」「不,是喬治·墨菲!喬治·墨菲!」他們圍著車子打轉,仔細地研究著車裡的每一個人。一些來西部尋求牛仔生活的英俊、古怪的小夥子們也在這裡湊著熱鬧。這兒還有不少穿著寬鬆衫的絕頂小美人兒,她們是想來這兒當大明星的,見了這種場面自尊心被深深地刺傷,趕緊躲進周圍的小旅館。我和苔麗想去一些小酒店找工作,可哪兒都不要人。好萊塢大街上整天汽車擁擠不堪,可怕的噪音使人發瘋。幾乎每分鐘都在發生交通事故,人們不得不遠遠躲開。而在這一片喧囂的背後卻是荒漠和虛無。好萊塢的美國山姆們站在豪華的餐廳前高談闊論,與紐約百老匯山姆們的樣子很相象,只是好萊塢山姆們的衣著比較隨便,談論的話題更加陳腐。當一些胖女人尖叫著跑過大街去加入長長的應試演員的隊伍時,面色陰沉、蒼白的牧師們輕蔑地對她們聳著肩。我看見傑理·柯倫納正在貝克汽車公司買車,他站在巨大的茶色玻璃櫥窗後面,不時地捋著自己的大鬍子。我和苔麗在市中心的一家餐館裡吃飯,這裡裝飾得就象一個原始人的洞穴,到處都掛著一些人造的神的乳房和大腿。顧客們圍著瀑布傷心地吃著食物,有些人因痛苦而顯得面色發青。洛杉磯所有的警察都象舞男那樣漂亮,因為他們來這兒都是想拍電影的。每個人都想來這裡拍電影,甚至我和苔麗也想試試。最後實在找不到工作,我們只得去南大街,想去加入營業員先生和洗盤子小姐的行列,但即使這些活兒也找不到。我們還剩10美元。

  「老兄,我去姐姐那裡把衣服拿來,然後我們搭車去紐約吧。」苔麗說。

  「過來,夥計,我們趕快行動吧。如果你不會爵士樂,我來教你。」後面幾句是她喜歡唱的一首歌中的一段,我們趕到了她姐姐的家,她住在阿拉墨達大道旁樹林中的一片墨西哥棚戶區。我在廚房外面漆黑的小巷裡等她,因為她姐姐不願見到我。小巷中不時有幾隻狗來回地跑著。有幾條小巷亮著昏暗的街燈。我能聽見苔麗正和她姐姐在這溫柔的夜裡爭論著什麼,我作好了一切準備。

  苔麗出來了,她拉著我的手來到中心大道,這是洛杉磯比較繁華的一條街,然而這裡又是一個野蠻的地方。街上一些小得可憐的棚屋裡安放著自動唱機,唱機裡傳出的不是憂鬱、哀傷的民歌,就是節奏瘋狂的爵士樂。我們沿著肮髒的樓梯,來到了苔麗的一個朋友瑪格麗娜家,她借給苔麗一件襯衫和一雙皮鞋。瑪格麗娜是一個可愛的混血姑娘,她丈夫是個和藹、開朗的黑人。他買來一瓶威士忌招待我,我要付錢被他謝絕了。他們有兩個孩子,這時正在床上蹦蹦跳跳,自得其樂地玩著。我走過去,他們抓住我,好奇地打量著。中心大道放蕩的散發著惡臭的夜——這是哈普在《腐敗的中心大道》中描寫過的夜——一片喧囂。大廳裡、窗戶裡不時傳出陣陣歌聲和叫駡聲。苔麗和我取了衣服,道聲再見,便走了出來。我們來到雞窩似的棚屋玩自動唱機。有兩個黑人湊到我的耳邊小聲地向我要錢喝咖啡,他們想要一塊錢。我說可以,拿去吧。其中一個又走了過來,示意我跟他去地下室的廁所。我納悶地站在那裡。「他說:「撿起來,夥計,撿起來。」

  「什麼撿起來?」我問。

  我已經給了他錢。他很害怕地對地板上看了一眼。其實這兒沒有地板,只是間地下室。我朝地下看去,好象有一小塊糞便似的東西。他蠢豬似地看著我,對我說:「好好地認識一下我,這事兒不會就這麼了啦。」我把那塊東西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張棕色的香煙紙。我走回苔麗那裡,我們一同回旅館。接下來的幾天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希望能管住自己的錢。

  苔麗和我當機立斷,決定立即搭車去紐約。她又從姐姐那裡拿來5元錢。現在我們手裡還有大約不到13塊錢。我們在旅館就要開始收第二天旅費之前,匆匆地收拾好行李離開了。我們乘上一輛紅色汽車去加州的阿卡狄亞,聖安尼塔賽馬場就座落在這裡的雪山下。到站的時候,已是夜間。我們手挽著手一起步行了幾裡路,終於走出了稠密的居民區。今天正好是星期六晚上。我們站在路燈下,向過路的車子打著想搭車的手勢,突然,幾輛坐滿男孩子的汽車喧鬧著開來。「哈,哈!我贏了,我贏了!」車上的人大叫著。他們看到我們一個小夥子帶著個姑娘站在大路上,高興地拼命向我們吹口哨。大約有十幾輛這樣的車子從我們身邊開過。我們眼前閃過無數張年輕的臉,耳邊響著沙啞的童音。我恨他們每一個人,他們以為他們是誰?他們吹著口哨戲弄站在馬路上的我們,就是因為他們是中學的小流氓,他們的父母在週末為他們準備好了烤牛肉嗎?他們有什麼權利嘲笑一個與她心愛的男朋友一起正處於困境中的姑娘呢?我們只關心自己的事。我們沒搭上車,就又走回城裡。最糟糕的是我們想吃杯咖啡,便向唯一開著的一個門面走去。誰知這是一個中學生咖啡館,剛才在路上遇到的那幫小子全在裡面,並且正在談論著我們。現在他們看出苔麗是個墨西哥人,並把她視為一隻野貓,當然她的男朋友就更糟了。

  她一下子就感覺到氣氛不對,便跑了出來。我們在黑暗中沿著公路溜達著,我背著行李。露水打濕了我們的衣服,我們感到夜很涼。最後我決定再去旅館住一夜。天都快他媽的亮了。我們走進了一家汽車旅館,花4美元開了一間舒適的小房間,裡面有淋浴、毛巾和半導體。我們緊緊地抱在一起。我們嚴肅地談了很長時間,然後去洗澡,在燈光下商量著今後的打算。我把有些事講給她聽,她服了我,並接受了我的觀點。後來我們關了燈,在黑暗中締結了契約。沉默了片刻之後,我們又高興得象兩隻小羊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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