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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這時我的腦海裡一片混亂,甚至有些瘋瘋癲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象患了狂想症一樣胡思亂想:苔麗莎,或者是苔麗——她的名字——也許是一個普通的小妓女,她在那些汽車上為某個男人掙錢,專門去洛杉磯勾引象我這樣的男人,把受騙的傻瓜帶到一個指定的餐館吃早飯,那兒有一個拉皮條的與她合作,然後一起去上個事先訂好的旅館,這位拉皮條的先生便持槍等在旅館門口。我並沒有把這些胡思亂想告訴她。用早餐的時候,我看見一個拉皮條的正盯著我們。我感到疲倦極了,當時的感覺很奇怪,仿佛墮入了一個幽深的、令人作嘔的黑穀。由於愛而生髮的巨大的恐怖啃噬著我的心,使我的舉動變得卑鄙而愚蠢。「你認識那傢伙嗎?」我說。

  「你指誰,親——親愛的?」我沒理睬她。她愣住了,動作慢了下來,停了好長時間沒吃東西。她有些茫然,點了支煙,又繼續和我說話。我就象一個面容憔悴的魔鬼,對她的每一個行為都疑心重重,我覺得她是在等候時機。我的的確確是病了。當我們手拉手地走在街上時,我全身都被汗水浸濕了。我所找的第一家旅館就有房間。剛一進屋,我就把門反鎖了,回頭一看,她已脫掉鞋子,坐在床上。我輕柔地吻她。也許她從未體驗過。為了放鬆一下神經,我想我們需要威士忌,尤其是我。我幾乎跑了12個街區,才在一個報攤上買到一品特威士忌。我趕緊跑了回來。苔麗正在浴室裡化妝。我倒了一大杯酒,一人一口地喝了起來。哦,味道美極了,我的「長途征戰」也真值了。我站在她的身後,欣賞著鏡子裡的她,我們就這樣在浴室裡跳起舞來了,談論著我東部的那些朋友。我說,「你應當去見我認識的一個叫多麗亞的了不起的姑娘。她六英尺高,有著一頭火紅的頭髮。如果你去紐約,她會告訴你去哪兒找工作。」

  「那個六英尺高的紅頭髮女人是誰?」她十分懷疑地問我「為什麼你要對我提起她?」單純的她很難揣測我說話時興奮而又緊張的神情。我就此打住了。她在浴室裡喝酒。

  「到床上來!」我繼續說著。

  「那個紅頭髮女人到底是誰?我本來以為你是一個很好的大學生,我看到在街上我們手拉手時,你緊張得滿身冒汗,我便在心裡對自己說,他太可愛了,不是嗎?哦,現在我明白,我錯了,錯了,你和那些人一樣,是他媽的拉皮條的!」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你不必告訴我那個六英尺高的紅頭髮不是女人,因為你一提到她我就知道了。你,你這個拉皮條的,和我碰到的其他那些蠢豬一樣。人人都在拉皮條。」

  「聽著,苔麗,我不是拉皮條的,我在上帝面前向你發誓,為什麼我要拉皮條呢?我喜歡你。」

  「苔麗,」我的整個靈魂都歡悅了。「請聽我的話,理解我我不是個拉皮條的。」一個小時前我把她當成了妓女,當時我是多麼悲袁。我們因為愛而變得如此瘋狂,如此喜歡胡思亂想。噢,可怕的生活!我呻吟著,為自己作著辯護,我簡直要發狂了,我意識到自己正在懇求一個單純的墨西哥少婦的原諒。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她。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我已從地下拾起她的紅舞鞋猛地扔在浴室的門上,並讓她出去。「給我滾!」我要睡覺,要忘記這一切。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永遠只能過那種悲哀的流浪生活。浴室裡一片死寂。我脫衣上床。

  苔麗的眼睛流著淚,充滿了悔恨。她憑自己簡單而純樸的:頭腦認為把女人的鞋子扔在門上,並讓她出去的男人決不會是個拉皮條的。她虔誠而又可憐地在沉默中脫掉衣服,把嬌小的身子藏到被單下面,和我緊緊地貼在一起。她的皮膚是黝黑的,我看到她可憐的肚子因剖腹產而留下了長長的刀痕,她的胯部太窄了,所以只有開刀才能生下孩子。她很矮,只有四英尺十高,兩條腿象兩根細短的棍棒。那個疲倦的早晨,我們在甜蜜的氣氛中做愛。兩顆淒苦孤獨、疲憊不堪的靈魂終於融在一起了。我們在洛杉磯的一隅,在彼此身上找到了生活中最親切、最美妙的東西。那天我們睡得很沉、很沉,直到下午才醒來。

  5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們一直住在一起。當我們從愛的夢幻中清醒過來時,便決定一起搭便車去紐約,她將作為我的女朋友去那裡。我想像著自己也將要陷入象狄恩和瑪麗露那種複雜的關係之中——我將開始一種新的生活,首先我們必須為這次去紐約的旅行攢足錢。苔麗想先動用我剩下的10元錢,我不同意,我象一個傻瓜,整整花了兩天時間考慮這個問題,我找到了一個洛杉磯各家報紙上登的餐館或酒吧的用人廣告,這是我生平一次。兩天下來,我們的錢就只剩下10元了。但是我們在那間旅館的小房間裡生活得很幸福。午夜時分,我實在睡不著,便從床上爬起來,替我的小寶貝兒裸露的雙肩掖好被子,然後走到窗前欣賞洛杉磯的夜景。酷熱的夜裡充滿了騷動,不時能夠聽到警車刺耳的尖叫。你一走上大街可能遇到麻煩。對面一家破舊不堪、幾乎將要坍塌的小旅館就是整個悲劇的一個縮影。我看見一輛警車開了過去,許多警察在向一個滿頭灰發的老頭詢問著什麼,裡面不時傳來陣陣啜泣,我聽得清清楚楚,其中還混雜著我住的這家旅館的霓虹燈下傳來的低沉的呻吟。我從來沒象現在這佯感到悲哀過。洛杉磯是美國最孤獨,也是最充滿獸性的一個城市。紐約的冬天寒氣逼人,但是有時你走在街上能感受到一種奇特的友好氣氛。洛杉磯卻只是一片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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