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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到了奧克蘭,我在一個乞丐俱樂部裡喝了點啤酒。我又重新在路上了。穿過奧克蘭,我踏上了去佛萊斯諾的旅程。兩輛車把我帶到了貝克斯費爾德,我已向南行進了四百里。第一個帶我乘車的是個瘋子,這傢伙粗壯結實,金髮碧眼,開著一輛裝修得花裡胡哨的車子。「你看到這個腳趾了嗎?」他一邊說著一邊加大油門,將車速開到了每小時八十裡,一路超車。「你看它。」他腳趾上綁著繃帶。「今天早晨剛斷的。那幫狗娘養的想讓我住院。可我一包好就離開了。一個腳趾,小意思。」是的,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時我靠在坐位上,凝視著窗外,我從沒見過有誰開車象他這樣莽撞。一眨眼功夫就到了特拉西,這是一個鐵路線上的小鎮。扳道工們在鐵道旁吃著粗糙的飯菜,火車吼叫著穿過峽谷向遠方飛馳。太陽正在落山,象一個巨大的紅火球。不一會兒薄暮降臨,絳紫色的晚霞映照著桔紅色的小樹林和瓜地,絢爛的霞光把萬物塗抹得分外迷人,使人覺得仿佛步入了一個愛的宮殿,又仿佛是置身於神秘的西班牙。我把頭伸向窗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芬芳而清新的空氣。這似乎是一天中最美妙的時刻。這個瘋子是來自南太平洋的一個扳道工,住在佛萊斯諾。他父親也是扳道工。他在奧克蘭停車場把腳趾給壓掉了,我並不太清楚具體是怎樣壓的。他開著車駛入喧鬧的佛萊斯諾,讓我在城的南邊下了車。我在鐵道邊上的一個小百貨店裡買了瓶可樂,看見沿著紅色的大棚車走來一位憂鬱的美國小夥子。正在這時,一個火車頭吼叫著駛過。

  我必須往南去,我又上路了。一個開著嶄新的小型貨車的傢伙帶上了我。他是得克薩斯州的魯波克人,專門經營汽車拖著的活動住房生意,「你想買一個這樣的活動房嗎?」他問我,「什麼時候你想要,儘管找我好了。」他給我講了一些有關他父親的趣事。「一天晚上我老爹把一天收入的款項放在保險櫃的頂上,便完全忘了。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就在這天夜裡一個小偷拿著電筒溜了進來,撬開保險櫃,翻翻裡面全是些對他無用的文件,便踢倒幾張椅子,一摔門出去了。櫃頂上的幾千美元分文不少。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讓我在南貝克斯費爾德下了車,從這裡我的冒險又開始了。我感到很冷,便穿上了剛在奧克蘭花3美元買的那件薄薄的軍用雨衣。但仍然不住地發抖。我在一家裝飾華麗的西班牙風格的汽車旅館前站住了。這兒燈火通明,象一顆珍珠鑲嵌在茫茫黑夜裡。汽車川流不息,我瘋狂地向它們招著手,天氣的確太冷了,我在那兒一直站到半夜,足有兩小時,一邊等車,一邊不住地罵著,就象上次去愛荷華那樣。我現在無路可走,只好再花兩元多錢乘巴士回洛杉磯。我沿鐵路線又走回到貝克斯費爾德,找到車站,在一張長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買好了車票,站在那兒等著去洛杉磯的車。突然一位穿著寬鬆褲,長得非常漂亮、可愛的墨西哥女孩從我眼前閃過,她坐在一輛剛進站的巴士裡。到站的旅客們爭先恐後地從車子上下來。她的乳房挺得高高的,富有彈性,結實的臀部妙不可言,長長的黑髮披在肩上,兩潭碧水似的藍眼睛裡帶著幾分羞澀。我真希望能坐在她那輛車上。我感到一陣難過,每當我愛上一位姑娘,而她在這個世界上又正好與我背道而馳時,我總有這種感覺。廣播裡在叫去洛杉磯的旅客上車,我拿起大包跳了上去。令人詫異的是那位墨西哥姑娘竟然也在這輛車上。我在她的對面坐下,並開始在心裡籌劃起來。我是如此孤獨、痛苦、疲憊、憂鬱、沮喪,我必須增強勇氣,增強信心去接近這位陌生的姑娘,我要行動。即使這樣鼓勵著自己,心裡仍是慌恐得很,足足有五分鐘我坐在座位上搜腸刮肚地尋找著話題。汽車在向前疾駛。

  趕快行動,趕快行動,否則你只配去死!可惡的蠢豬,快和她說話!你怎麼啦?是不是已經筋疲力盡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靠在通道上對她(她正準備在坐位上睡覺)說:小姐,需要我的雨衣作枕頭嗎?」

  她抬起頭,微笑著看著我,說:「不用了,非常感謝。」

  我又坐了回去,心在不住地打顫。我點了支煙,直到她抬頭看著我,我才帶著幾分愛的憂傷向前傾著身子對她說:「我可以坐到你那邊去嗎,小姐?」

  「請便吧。」

  我坐了過去。「去哪兒?」

  「洛城。」我喜愛她這樣的說法,洛城。我喜歡西海岸的人都這樣稱呼洛杉磯,當他們這樣說的時候,心裡有一種強烈的自豪感。它是僅有的,也是唯一的一個有金子的城市。

  「我也去那裡!」我叫了起來,「很榮幸能和你坐在一起。我很孤獨,我已經旅行很長很久時間了。」我們開始講述彼此的經歷。她說她有丈夫和孩子。丈夫時常打她,所以她離開了他回到了佛萊斯諾南面的莎比納。現在她是去洛城的姐姐那兒小住。她將小兒子放在自己家裡了,她的家人住在一個葡萄園裡,為老闆採摘葡萄;她無所事事,非常鬱悶,簡直要瘋了。在心裡我已把她擁在了懷裡。我們盡情地聊著,她說她很喜歡跟我聊天。少頃,她告訴我,她希望能和我一起回紐約。「也許我們能一起去!」我笑了。汽車呻吟著通過葡萄園關卡,接著我們眼前出現了一大片星星點點的燈光。我們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地握著彼此的手。她很自然地答應如果我在洛城找到旅館,她就去跟我在一起。我愛她愛得心疼。我把頭靠在她那烏黑的秀髮上,她那柔嫩的肩磨蹭著我,簡直把我折磨得發瘋。我緊緊地抱她,使勁地把她擁在懷裡。她喜歡我這樣。

  「我喜歡、喜歡,」她閉著雙眼,嚅嚅地說。我發誓一定要好好地愛她。我無限愛憐地凝視著她。我們的故事講完了,我們在沉默中陶醉著,腦海中湧現出無盡的遐想。一切就是這樣地簡單和自然。在這個世界上你可以有你的貝蒂們,瑪麗露們凱米爾們,而我心目中的姑娘就是她。我把這些告訴了她,她告訴我她在車站就察覺到我在注視著她。「我以為你是一個英俊的大學生。」

  「噢,我是大學生!」我告訴她。巴士到了好萊塢。陰鬱而昏暗的黎明就象電影《蘇利芬遊記》中,喬爾·麥克雷用餐時遇見伏羅尼卡·奈克時的情景一樣。她在我的腿上睡著了。我貪婪地向窗外望去,泥灰粉刷的房屋、棕擱樹、汽車旅館,一切都那麼奇特。這是一片破爛不堪,然而又充滿野性的土地,是美國最神奇的城市。我們在市中心大街下了車,這兒與在堪薩斯城、芝加哥或波士頓下車時所看到的情景沒有什麼不同——肮髒的紅磚建築,來去匆匆的演員,黎明暗淡的街頭電車發出令人厭惡的聲響,還有在各大城市都可覓到的妓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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