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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是這樣。」雷米說話的聲音很大、但又很平靜。「我只最後求你們一件事——你們至少應當讓他看上去覺得一切都很順利,儘量給他一個好印象,我愛我的繼父,也很尊重他。他這次和他年輕的夫人一起來,我們應當客氣而又有禮貌。」有時雷米的確是世界上最彬彬有禮、最具紳士風度的人。麗·安答應了,她盼望著見到他的繼父,她想他一定很有魅力,即使他的兒子沒有。

  星期六晚上很快到來了。我已不當警察,因為我沒有抓到過什麼人。他們正準備解雇我,我便先自覺地辭了職。今晚是我最後一次執勤。雷米與麗·安先去旅館見他繼父,我還得為了錢再奔波一陣子,在棚戶區酒吧喝了幾杯酒,然後精疲力竭地趕去與他們會面。雷米的繼父出來開門,站在我面前的這個身材高大,風度翩翩的男人簡直有王子的派頭。「噢,」我凝視著他說,「你好,邦克爾先生。Jesuishaut!(法語:我很高傲!)」我叫了起來。我本來想用法語說,「我有些醉了,我剛才喝了幾杯酒。」但是那句法語說錯了。這位醫生茫然不知所措,我把雷米弄得十分尷尬,他紅臉著著我。

  我們來到一家豪華的餐館——阿爾弗萊德餐館用餐,可憐的雷米買了酒和許多佳餚,足足花了50美元。現在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我的老朋友羅蘭·梅那也坐在這裡喝酒!他剛從丹佛來,現在已在聖弗蘭西斯科的一家報社找到了工作。他看上去憔悴不堪,甚至連鬍子也沒刮。正當我將酒杯舉到嘴邊時,他沖了過來,拍著我的肩膀,然後一屁股坐在邦克爾先生的身旁,靠在椅子上,隔著這位先生的湯碟和我說話。雷米的臉霎時間紅得象甜菜。

  「你不把你的朋友介紹給我們大家嗎,索爾?」他微笑著對我說。

  「羅蘭·梅那,在《舊金山評論報》工作。」我板著臉說。麗·安憤怒地盯著我。

  梅那開始對著邦克爾先生的耳朵說話:「你樂意教高中法語嗎?」他大聲地說著。

  「請原諒,我不是教高中教法語的。」

  「噢,我還以為你是高中的法語教師呢。」他說話如此粗魯。我想起了上次在丹佛他不讓我們進公寓開晚會的事兒,但我原諒了他。

  我原諒了所有的人,我什麼念頭也沒有,我醉了,我開始和他年輕的妻子談論起月光和玫瑰花。我喝得太多了,不得不接連不斷地往廁所跑,而每次出去都得從邦克爾博士的屁股上越過去。事情越來越糟。我在聖弗蘭西斯科的日子該結束了。雷米再也不理我了。這對我來說太殘酷了,因為我的確非常愛他,並且也只有我知道他是個多麼真誠而崇高的人。很多年之後他大概才肯原諒我。我現在的悲慘處境與我曾在帕特森寫信告訴他的那個橫貫美國的宏偉旅行計劃真有天壤之別。現在我已經在美國的西海岸,前面已沒有陸地,我已無路可走,唯有收兵回巢了。我想至少得讓這次旅行顯得完整些。我決定去一次好萊塢,然後回程去得克薩斯看看我的夥計們,其他的就他媽的不管了。

  梅那被攆出了阿爾弗萊德餐館。宴會就這樣結束了。我與梅那一起出來,也可以說是雷米讓我出來的。我們在鐵壺酒吧坐了下來,梅那說:「山姆,我不喜歡酒吧裡的這個小妖精。」他說話的聲音很大。

  「是嗎,傑克?」我說。

  「山姆,」他說,「我想我們應當去揍那傢伙一頓。」

  「不,傑克,」我模仿著海明威的口氣說,「就坐在這裡,看看會發生什麼事兒。」我們最後磕磕絆絆地走上了大街。

  早晨,雷米和麗·安還在熟睡,我看了看堆在那兒的一大堆要洗的東西,我和雷米本來打算這個週末用洗衣機洗的,我決定離開。我來到走廊上。「不,他媽的,」我自言自語道,「不能走。我曾說過不爬這座山,決不離開這裡。」這是峽谷的另一邊,神秘地伸向太平洋:

  我又呆了一天。這天是星期天,一股巨大的熱浪襲擊著這個小城,天氣很好,三點鐘天邊就出現了朝霞。我開始出發,爬到山頂才剛四點鐘,山上到處都是茂密、蒼茫的加利福尼亞楊樹和按樹林,山巔四周樹木很少,只有裸露的岩石和青草。越過幾座小山麓便是湛藍湛藍、浩瀚無際的太平洋。岸邊的草地上,成群的奶牛在尋覓著食物。岸邊還有一堵宏偉高大的白色城牆,傳說是由一小塊土豆地變成的,聖弗蘭西斯科的霧靄便是從這裡生成的。只需一個小時,它就可以穿過金門使這個浪漫的城市隱約地深藏在一片白茫茫的朦朧之中;年輕的小夥子可以揣上一瓶托凱酒,偕著姑娘的手漫步在迷蒙的人行道上,美麗的女人站在門邊,透過薄薄的霧靄,期盼著愛人的歸來。這就是聖弗蘭西斯科。

  我一直在山上轉到筋疲力盡,才踉踉蹌蹌翻過峭岩,開始下山。哦,我愛著的姑娘你在何方?我四處尋覓著,就象我曾在山下那個狹小的世界裡尋覓著一樣。站在山巔上極目遠眺,展現在我眼前的是富饒美麗的美洲大陸。在遙遠的東部,瘋狂的紐約正向天空噴吐著可怕的煙霧和有毒的棕色氣體。東方是棕色的,也是神聖的。加利福尼亞是白色的,並且狂躁而又輕浮——至少在當時我是這樣認為的。

  4

  清晨,雷米和麗·安仍沉浸在睡夢之中。我悄悄地收拾好行李,與來時一樣從窗子爬了出去,然後背著帆布包,離開了米爾城。我終於沒能如願以償地在那艘古老的、鬧鬼的「海軍上將」號貨船上過夜。我和雷米都失去了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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