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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我不知道,」她回答,「我只想在餐桌旁好好地侍候人,別出亂子就行。」她哀歎著。我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告訴她不要歎息。我想告訴她我的生活是多麼激動人心,告訴她我們可以在一起做許多事。我對她說兩天后我就要離開丹佛了。她傷心地轉過身去。我們躺在一起,凝望著天花板。我們都感到迷惑不解,為什麼上帝要讓人類如此痛苦。我們初步計劃在聖弗蘭西斯科再見。

  當我送她回家的時候,我感到自己在丹佛的生活快要結束了。回來的路上,我伸開四肢躺在教堂前的草坪上,這兒還躺著許多流浪漢,他們的談話使我更想著上路了。他們隨時都可能爬起來向過路的人要上幾個子兒,他們談論著自己的收穫。外面的空氣溫柔而又舒適。我真想再回去找莉塔,給她講更多的東西,這次要真的與她做愛,安慰她,讓她不要害怕任何男人。美國的男孩和女孩總是這樣傷心地呆在一起,老於世故使他們立即屈服於性欲,在這之前沒有任何溫柔和愛撫,甚至有任何交談——那種心靈與心靈的交流。然而生活是神聖的,生命的每一刻都是珍貴的。我聽到丹佛和裡奧格蘭河正咆哮著離我而去,我要去追求我遠方的星座了。

  深夜,梅那和我坐在客廳裡憂鬱地聊著天。「你讀過《非洲的綠色群山》這本書嗎?這是海明威最好的一部小說。」我們互相祝福,並相約在聖弗蘭西斯科再見。我看見羅林斯正站在街角處的一棵大樹下。「再見,瑞亞。我們還能再見嗎?」我去找卡羅和狄恩——但哪兒都找不到。蒂姆·格雷揮著手對我說:「這麼說,你就要走了,老夥計?」「是呀。」我說。剩下的幾天我徘徊在丹佛的街頭,在我的眼裡好象拉裡瑪大街上任何一個流浪漢都象狄恩·莫裡亞蒂的父親,他們叫他老狄恩·莫裡亞蒂的那個白鐵匠。我去了一次溫莎旅店,他們父子曾在這裡住過。一天夜裡狄恩從睡夢中被一個坐著輪椅的無腿人驚醒,這人死死地盯著屋裡的他們,滾動著他那可怕的輪椅,在一片驚人的響聲中接近狄恩。我看到侏儒式的女人拖著她那雙小短腿在科狄斯街和15大街上賣報。我還去科狄斯街的下等夜總會轉了一圈。小夥子們穿著牛仔褲、紅襯衫在街上遊蕩,街道上滿地都是些花生殼之類的汙物,到處是電影院和射擊廳。燈火通明的街道外面是一片黑暗,黑暗的後面便是西部。我必須走向那裡。

  黎明時我找到了卡羅。我睡在那兒,並讀了他的一些手稿。清晨,細雨濛濛的天空一片昏暗。大個子愛迪·鄧克爾和瑞亞·約翰遜、湯姆·斯那克還有一個漂亮的小夥子一起來了。他們圍坐在一起帶著靦腆的微笑聽卡羅朗誦他那些啟示錄式的怪誕的詩歌。我把自己深深地陷在靠椅裡。「啊,你們這些丹佛的精靈!」卡羅大聲地朗誦著。然後我們魚貫而出,跑進丹佛一個典型的石子路面的小巷,小巷兩旁火葬場的爐子正冒著縷縷清煙。「我過去常在這條巷子裡滾鐵環。」查德·金告訴我。我很想看到那情景,看到十年前他們還是孩子時的丹佛。春天,在一個陽光明媚、百花盛開的早晨、他們在小巷裡歡快地玩著鐵環,對未來充滿著美好的憧憬——我喜歡他們,喜歡我圈子所有的朋友;還有狄恩,那個衣衫襤樓、肮髒、然而卻時刻都在尋覓充滿激情和瘋狂的新生活的小夥子。

  我和瑞亞·約翰遜在細雨中漫步。後來我去找埃迪亞的女友,想拿回那件方格毛呢襯衫,就是在內布拉斯加借給他的那件。可憐的襯衫被傷心地捆在一團。瑞亞說我們到聖弗蘭西斯科再見,大家都要去那兒。我去郵局拿了匯款,這時太陽已經從東方升起。蒂姆和我一起乘電車來到車站。我買了一張去聖弗蘭西斯科的車票,這便花去了我五十元錢的一半。開車時間是下午兩點。格雷向我揮手告別。車子駛過熟悉、親切的丹佛街道時,我在心裡對自己發誓:「上帝作證,我一定要再回來,看一看這裡將發生什麼變化!」就在我離開這兒的幾分種之前,狄恩的電話終於來了,他告訴我他和卡羅也將去西海岸。

  3

  我是兩星期之後才見到雷米·邦克爾的。從丹佛到聖弗蘭西斯科的旅行一路上很平靜,只是離聖弗蘭西斯科越近,我對它的渴望就越強烈。我又到了斜陽河,不過這次是在下午。午夜我從克利斯頓越過分水嶺,黎明時分到了鹽湖城——這裡是狄恩出生的地方。接著我們又頂著烈日經過了內華達,黃昏時分車子駛過了燈光閃爍的唐人街,開始向內華達山行駛。茂密的松樹林,星光珍珠的夜空,散發著鄉土味的山林木屋,這些都似乎在向我預示著聖弗蘭西斯科的浪漫氣氛——坐在後面座位上的一個小女孩哭著問她母親:「媽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特基的家?」噢,特基,溫暖親切的特基到了;又翻過了一座小山包,薩克拉門托呈現在我的眼前。我突然意識到我已經是在加利福尼亞的土地上了。現在我已置身於生機勃勃;熱情洋溢的氣氛之中,你可以去親吻,去撫摸。汽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風馳電掣地駛過了充滿神奇傳說的薩克拉門托河。突然,遼闊的海灣(正值黎明前夕)以及聖弗蘭西斯科絢麗的燈火從我眼前掠過。汽車駛過奧克蘭海灣大橋時,我睡著了,這次旅途中我第一次睡得這樣熟。直到車子到站我才在猛烈的顛簸中驚醒。我從新澤西州帕特森城的姨媽家到這裡已足足走了三千二百英里。聖弗蘭西斯科到了,我就象一個形容枯槁的魔鬼遊蕩在這裡。聖弗蘭西斯科窄長、淒涼的街道籠置在一片蒼白的霧靄之中。我跌跌撞撞地走過了幾個街區,幽靈似的乞丐在黎明的街頭向我乞討著食物,遠處隱約傳來音樂聲。「噢,親愛的,這些等著以後慢慢研究吧!現在我必須首先找到雷米·邦克爾。」我對自己說。

  雷米住的米爾城是坐落在峽谷的一個居民區,大戰期間這裡是一個海軍造船廠。這是一個很幽深的峽谷,斜坡上林木茂密。這兒還有許多理髮店、縫紉店。可以說這裡是美國唯一是一個黑人與白人自願混居的地方,也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充滿歡樂的土地,雷米簡陋的小木屋上貼著一張三個星期前寫的條子:

  索爾·佩拉提斯!如果屋裡沒人,

  就從窗子裡爬進去。

  雷米·邦克爾

  字條已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

  我爬了進去,他正和女友麗·安在床上睡覺。他後來告訴我這張床是從一條商船上偷來的。可以想像一個船業機械師深更半夜偷偷地摸到一條船上,扛起一張沉重的大床,神情緊張地爬上去該是多麼狼狽。這就是雷米幹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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