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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他說:「我剛才給我在蒙大拿的爸爸寫了張明信片,你能幫我找個郵箱投進去嗎?」這可是個奇怪的請求。他將明信片遞到我手上,便又搖搖晃晃地走進一間酒吧。我去郵箱幫他發信,順便看了一眼。「親愛的爸爸,我星期三回家。我一切都好,也衷心地希望你萬事如意,理查德。」這使我對他產生了不同的看法,他對自己的父親是那麼禮貌和溫柔。我走進酒吧,坐在他的身邊。我們找了兩位姑娘,一個是年輕漂亮的金髮女郎,另一個是皮膚黝黑的胖女人。她們一本正經地坐在那裡,默不作聲。我們打算來開導開導她們。我們將她們帶到了一個亂作一團的夜總會,這兒正準備關門。我把剩下的兩美元全花光了,給她們倆要了蘇格蘭酒,我們喝啤酒。我幾乎要喝醉了,但這又有什麼關係,一切感覺都好極了。我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這個可愛的金髮女郎身上,使出全身解數想將她弄到手。我緊緊地擁抱她,向她表白自己。夜總會關門了,我們全都在那灰暗的大街上閒蕩。我仰望天空,純淨的天幕上美麗的星星正在不停地閃爍。姑娘們想去汽車站,我們就一同去了。很顯然她們是想去那兒和水手會面,他正在那兒等她們。那人是這個胖姑娘的表哥,他和一些朋友在等她們。我對那個金髮姑娘說:「你打算怎麼辦?」她說她要回家,她的家在科羅拉多,就在斜陽谷南岸。「我可以帶你乘汽車去。」我說。「不,汽車站在高速公路上,我必須一個人走過大草原。我一下午都在想這件事,今晚我不能一個人過去。」「啊,聽著,我們漫步在鮮花盛開的大草原上不是很美嗎?」「那兒沒有花。」她說,「我想去紐約,但是我很弱,沒辦法去。所以我只有回斜陽穀,那裡有我的一切。」「紐約也不是一無所有。」「那個該死的地方什麼也不會有。」她翹著小嘴輕蔑地說。汽車站十分擁擠,許多人都在等著上車,還有一些人站在那裡無聊地閒談。這兒有很多印第安人,他們木然地注視著一切;那個姑娘離開我;去找水手他們了。細高挑在候車室的長椅子上打瞌睡,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全國的車站都是一個樣,煙蒂、果皮扔得滿地都是,使人們感到只有在車站才能體驗到的那種特有的悲哀。有一刹那,我甚至以為這兒就是紐約汽車站,只是沒有我非常喜歡的那個大廣場。現在我很後悔打破了我旅途的平靜,一個子兒也沒剩下,到處閒逛,愚蠢地為了那個一本正經的姑娘把所有的錢都花光了。我十分懊喪。由於很長時間沒睡覺,我困得甚至連自責的力氣都沒有了。我蜷縮在長椅上,枕著帆布包,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八點,才在過往旅客的嘈雜聲和酣睡的人們的夢囈聲中醒來。起來後我的頭疼得很厲害。細高挑已經走了——我猜想他是回蒙大拿去了。我來到車站外。碧空如洗的藍天映襯著遠處白雪皚皚的落基山。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我必須立即趕往丹佛。我先去吃了點早飯,一小塊土司,一杯咖啡,外加一隻雞蛋,然後離城來到高速公路。西部的狂歡節仍在繼續,這兒正在進行競技表演,人們不停地歡呼喝彩。這一切都被我拋在了身後。我只想見到我那幫丹佛的朋友。我穿過鐵路,到了一個有許多工棚的地方。這兒有兩條高速公路都能到丹佛;我選了一條靠近山脈的公路,這樣我還能邊乘車,邊觀賞山上的景色。我搭上了一個從康乃狄克來的小夥子的車,他是東部一個編輯的兒子,開著一輛破車,周遊全國寫生。

  他不停他說著話。由於酒喝多了,再加上氣溫的關係,我有些暈車,有一陣子不得不將頭伸向窗外。後來在科羅拉多州的雷蒙待他讓我下了車,我的感覺立即好多了,甚至還能給他講一些我這次旅途的經歷。他祝我走運。

  雷蒙特景色宜人。古老的樹林裡是一片綠茸茸的草地,這裡屬￿一個加油站。我向這裡的一位雇員借宿,他欣然同意。於是我將毛衣鋪在草地上,躺了下來。我心情舒暢地伸開四肢,仰面欣賞著白雪覆蓋的落基山脈,在陽光的照耀下它顯得十分神奇。不一會兒我就沉沉地睡著了,足足睡了兩個小時。唯一不舒服的是時時會有幾隻科羅拉多螞蟻來騷擾我!我現在在科羅拉多了!想到這裡我高興極了。他媽的,真見鬼!真見鬼!我已經快要到了!我立即爬了起來,把自己從剛剛夢見的過去在東部的生活中拉回來。我在加油站那個老夥計的屋裡洗了把臉,打扮得頗有幾分瀟灑,然後走了出來,在公路邊的餐館裡,我喝了一杯濃濃的牛奶冰淇淋飲料,給我那正在激動地燃燒著的胃降了降溫。很巧,給我送冰淇淋的是一位漂亮的科羅拉多小妞,她笑容可掬。我很感激,她使我旅行的最後一天非常愉快。我對自己說,噢,丹佛一定美極了!我又上路了。外面天氣很熱。我搭上了一輛新牌子的小汽車,開車的是丹佛的一個商人,看上去只有36歲左右,其實已經快70了,一路上我都很激動;我一分一秒地計算著時間,數著車子的里程。終於在一片翻滾著的金黃色麥浪後面,在隱約可見的白色的埃斯特斯山下,丹佛城出現了。我想像著今天晚上在丹佛的一個酒吧裡,我和那幫朋友聚在一起的情景,他們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著衣衫襤褸的我,我就象穆罕默德一樣走遍世界去尋找那個隱蔽的字,而我現在到的這個字只能是「噢」!我和這位帶我搭車的朋友愉快地談著我們的未來,說話間我們已經到了丹佛城外的水果攤;突然眼前出現了高大的煙囪、鐵路、紅磚建築,還有市中心那些隱約可見的灰色高樓。我終於到丹佛了。他讓我在拉裡瑪大街下了車。

  6

  自從我和狄恩分手以來,一直沒有他的消息,所以第一件事我想應該是找到查德·金。我給他家掛了電話,接電話的是他母親。她說:「啊,索爾,你到丹佛來幹什麼?」查德是一個瘦瘦高高的金髮小夥子,長著一張奇怪的巫醫般的臉,他對人類學和印第安人的算命術十分感興趣。他的鼻子微微有些鉤,在全黃色頭髮的映襯下幾乎成了奶油色。他有著西方飛黃騰達的大人物的那種派頭,常出入於小酒店的舞廳,足球也能來兩下。他說話的時候帶有一些輕微的鼻音。「索爾,對於大草原上的那些印第安人我最感興趣的是他們在誇耀自己有多少張頭皮之後所表現出來的那種不安情緒。在魯克斯頓的那本《遠東生活》一書中談到有一個印第安人處於深深的不安之中,因為他擁有無數張頭皮,於是他拼命地跑,一直來到大平原,從此將他那值得炫耀的業績隱藏起來,他媽的,我一讀到這些就激動!」

  查德的母親告訴了我他的住處,在這個沉寂的下午,他正在地方博物館編制印第安籃子。我給他掛了個電話,他便開著他那輛破舊的福特牌轎車趕來接我,以前他總是開著這輛車上山去挖掘印第安古物。查德穿著一身牛仔服,向我微笑著走來。我正坐在自己的行李上和在斜陽站遇到的那個水手聊天。我問他那個金髮姑娘現在到底怎樣了,他很不耐煩,拒絕回答。我坐進了查德的小車,他拿起地圖找州議會大廈,然後又去看望了一個老教師。我非常想去喝啤酒。我心底最最迫切的是想知道狄恩在哪兒?現在他在幹什麼?由於一些很奇怪的原因,查德已經打算和狄恩絕交,他甚至不知道狄恩的住處。

  「卡羅,馬克斯也在這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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