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在路上 | 上頁 下頁


  雨又下大了些,埃迪亞感到有些冷,他衣服穿得很少。我從帆布包裡取出一件方格花呢襯衫給他穿上,他立刻感到好些了。我也感到有些涼,就去一家搖搖欲墜的印第安人藥店買了些感冒藥。然後又去郵局花了一便士給我姨媽發了張明信片。接著就踏上了陰沉沉的公路。只見希爾頓,寫在水槽上的那個希爾頓,已經出現在我們面前。一輛開往洛克島的火車呼嘯而過,普爾門式列車上旅客的面容漸漸變得模糊起來。火車吼叫著穿過大平原,朝著我嚮往已久的地方開去。雨下得更大了。一個相貌醜陋的瘦高個帶著一頂大帽子把車錯停在馬路左邊,然後向我們走來,他看上去象個什麼官長。我們偷偷地編好了故事。「你們兩個小夥子是要去哪兒,還是在隨便走走?我們不明白他問的是什麼,不過真他媽的是個不錯的問題。「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我們說道。「哦,我在離這兒幾裡之外有一個遊樂場,想找些小夥子到那兒幹一點活,當然你們自己也能掙幾個錢。我有一個輪盤賭場,還有一個投環遊戲場,你們也可以去碰碰運氣。如果你們願意給我幹活,你們可以得到我贏利的30%。」「吃住怎麼解決?」「你們可以住那兒,但要去城裡吃飯,當然有時可派車送。」我們考慮了一下。「這是個好機會。」他說,並站在那兒耐心地等著我們答覆。我感到很滑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本人是不想被困在這個什麼可惡的遊樂場的。我現在最迫切的是要到丹佛去見我那幫夥計。

  我說:「我不知道。我們要儘快趕路,沒有時間。」埃迪亞也這麼回答了他。這個老傢伙向我們揮了揮手,漫不經心地一搖一擺走回他的車裡,一溜煙把車開走了。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當我們想到如果去了將會發生的一切時,都不禁放聲大笑。可以想見那情景:一個漆黑的夜晚,大平原上閃現著無數個內布拉斯加人的身影,大人們帶著可愛的孩子十分恐怖地看著一切,我想我一定會覺得自己象魔鬼一樣用那些可惡的花招,敲詐這些可憐的人們,輪盤在黑暗中轉動著。呵,萬能的上帝。悲哀的音樂在黑夜中低徊,我等待著自己的報酬——在金色的大車上鋪著麻袋片的床上睡上一覺。

  現在埃迪亞已經變得有些心不在焉了。這時一個很可笑的,仿佛是一個什麼新發明的玩意兒開過來,駕駛員是個老頭。這玩意兒像是由一種什麼鋁製成的,形狀象只盒子,毫無疑問是一種拖車,相當古怪的內布拉斯加式拖車。老頭將車開得很慢,然後停在我們面前。我們趕緊跑了過去。他說只能帶一個人,埃迪亞二話沒說就跳了上去,漸漸地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他走時身上還穿著我那件花格襯衫。噢!我只剩下給我那件可愛的衣服送去一個飛吻,道聲再見的份兒了。這樣的結果不免令人傷感。我獨自在那該死的希爾頓等了很久,甚至有一段時間我想一定已經是深夜了,其實才剛到下午,但天色很暗。丹佛,丹佛,我何時才能走進你的懷抱?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正準備去喝杯咖啡,突然一輛很漂亮的嶄新的小汽車停了下來,開車的是個小夥子。我發瘋似地跑了過去。

  「你去什麼地方?」

  「丹佛。」

  「那好,我可以帶你一百英里。」

  「啊,太好了!太好了!你簡直救了我的命。」

  「我自己也常常搭便車,所以我開車時也很樂意帶別人。」

  「如果我有車也會這樣的。」我們就這樣聊了下去。他給我講他的生活。沒有多大意思,我便開始睡覺,醒來時正好到了哥倫堡城,他讓我在這兒下了。

  4

  我生活中最不尋常的一次旅行就要開始了。一輛後面帶拖斗的卡車開了過來,上面橫七豎八躺了大約六七個小夥子。司機是兩個長著亞麻色頭髮的農場青年,來自明尼蘇達,這種人都是那些你能指望看到的整天嘻嘻哈哈、無憂無慮、長得也還英俊的鄉下佬、除了身上穿的棉布襯衫和牛仔褲,別的一無所有。他們大都身體結實,辦起事情來卻死心眼,而且臉上總是掛著隨時準備向他們見到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表示問候的微笑。一路上,他們把遇到的流浪漢統統拉到車上。我跳起來問:「有空位置嗎?」他們叫道,「當然有。來吧。這裡每個人都有位置。」我爬上拖斗,卡車又晃蕩著開了。我局促地站著,不知誰拉了我一把,我就勢坐了下來。有人遞過來一瓶劣等威士忌酒,就剩底兒了,我抓過來喝了一大口。內布拉斯加細雨濛濛的空氣中充斥著一種瘋狂的野性,「哈,我們要到了。」一個戴棒球帽的小夥子叫道。卡車加足了馬力,以每小時七十英里的速度從路上行人的身邊一閃而過。「從迪莫尼斯起我們就一直象這樣開快車,這些小子從不放慢速度。你要想小便就得拼命嚷,否則就只好對著空氣撒尿了。忍著吧,夥計,忍著吧。」我環視了一下同車的這些人,有兩個從北達科他來的農場孩子,帶著紅色的棒球帽,這是標準的北達科他州農場孩子的帽子。他們的父母讓他們出來在路上轉了一個夏天,這會兒該趕回去參加收割了,有兩個從俄亥俄州的哥倫布城來的城市孩子,都是高中足球隊員。他們嘴裡嚼著口香糖,眼睛不停地眨著,輕鬆地哼著小調,他們說他們夏天要走遍整個美國。「我們要到洛城去。」他們叫道。

  「你們到那兒幹什麼?」

  「不知道,誰操心這個。」

  這夥人中有個傢伙又高又瘦,臉上帶著陰沉的表情。「你從哪兒來?」我問。我正好靠在他旁邊,在這裡你要是不使把勁就別想坐起來,因為沒有扶手。他慢慢地向我轉過身來,張開嘴,說,「蒙——大——拿。」

  車上還有一個叫吉恩的密西西比人,照顧著一個孩子,密西西比的吉恩是個矮小黝黑的傢伙,到處搭貨車周遊全國。雖然他已經30多歲,長相卻相當年輕,所以你無法確切說出他的年齡,他盤腿坐著,一言不發地望著四周的田野,就這樣走了幾百英里之後,他轉過身來問我:「你到哪兒?」

  我說丹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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