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
一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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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意料相反,原來傷勢很輕。傷在頭部,但只是擦傷,已經用繃帶包紮好了。問題在於這個德國人不肯到衛生營去,他還要繼續做自己的工作。 「讓他繼續幹吧,」伊林同意了。他放下聽筒。想到這個德國人的工作可真危險,隨時可能遭到射擊。現在不過是擦傷,如果頭稍微轉過去一點——腦門上就是一個洞。 在戰爭期間,伊林憎恨所有的德國人,這一點和他在童年和少年時受到的教育是抵觸的。根據他所受的教育,民族是沒有好壞之分的,所有的民族都同樣是好的。然而,戰爭的邏輯卻作出了另一個結論:德國人都是壞的,每一個德國人都這樣,如果你不打死他,他就會打死你。戰爭使人們對所有的德國人都憎恨起來。但儘管伊林早就慣於對所有的德國人充滿憎恨,但此刻他心底的另一種與此相抵觸的感覺卻冒了出來。這個「自由德意志」委員會的德國人的大無畏精神使他感到驚奇,使他從死胡同裡突然找到了出路。他感到高興的是,他親眼看到有這樣好的德國人,這一點向他證實了一種重要的東西,在戰爭中雖已大半遺忘、但畢竟還存在的東西。 和第三營營長談話以後,伊林問杜德金,在他睡覺的時候誰打電話來過。 原來,第一次電話是從集團軍司令部打來的,是參謀長打來的。 「是他叫別人打的,還是他自己打的?」伊林又問。 「他自己。」 伊林由於杜德金沒有叫醒他,真想把杜德金痛駡一通,但感到這樣不太公平,因此就忍住了。杜德金是按命令辦事的:他報告說在睡覺,並請示過要不要叫醒。事先沒有估計到集團軍參謀長會打電話來,這又有什麼辦法呢!因此沒有理由罵他! 「沒有命令回頭給他打電話嗎?」伊林問道。 「什麼命令也沒有。他說:讓他睡吧。而師長命令你在七點十五分打電話給他。」 「今天我們的屠瑪年倒很慷慨,」伊林心裡感到很驚奇。「還給十五分鐘時間讓我起床和洗臉呢!」 伊林洗了瞼,甚至還喝了一杯茶,吃了一大塊上面撒著砂糖的麵包——這是他從小就愛吃的東西,——然後打電話給屠瑪年。 屠瑪年先說,任務暫時還是照舊:整理內務,守住原來的陣地。 「再檢查一下全部火力配系。看看在你們的前沿陣地上把火力配系向各個方向迅速轉移的可能性怎樣。您都明白了嗎?」 「明白了。」伊林很懂得,「您都明白了嗎?」這句加重語氣的話意味著什麼。 「昨天晚上我向人事處催了一下,」屠瑪年說,「他們答應今天派人來接替納索諾夫的工作。可能已經在路上了。」 「那麼我們又要有參謀長了,」伊林放下聽筒後想了想。但他現在考慮的主要是另一個問題:屠瑪年說的關於火力配系這句話的含意。 這幾天來,他們整個師都在對被圍的德國人加強壓力,把他們往樹林裡面趕,使他們陷入一個越來越小的包圍外而今天決定從相反的方向——從樹林的另一端把他們壓過來。可以預料,到傍晚的時候,德國人會朝我們這兒過來——他們還能到哪兒去呢?他們將以什麼方式出現——打著白旗,還是架起「斐迪南」強擊炮?德國人幹的事是無法預料的。所以必須提高警惕。 接著,整整一小時伊林和各營營長通電話,然後和配屬炮兵團團長及自己的炮兵指揮員研究,確定在德國人可能從樹林深處沖出來的那些陣地上組織炮火的各種方案。 在這以後,配屬炮兵團團長就到各火力陣地上去:他擔心彈藥是否供應得上。答應一早就送來的,但還沒有送到。而自己團的炮兵指揮員維謝洛夫少校幾乎一直是和伊林在一起的,現在仍留在他身邊。 首要的事情處理好以後,伊林開始猶豫起來,但在他的瞼上絲毫也沒有流露出這一點。他很想到各營去走走,看看他們那裡的情況。通信聯絡歸通信聯絡,但親自到下面去走走也是一種不可代替的聯絡形式。不過剛剛和各營營長通過電話,馬上就去檢查工作未免太早。他自己也不喜歡這種做法——上級剛通過電話下達了命令,馬上就接連不斷地來問:怎麼樣,命令全執行了嗎?他管這種做法叫「無理催逼」。 高空有兩架「雅克」飛機從頭上飛過,在樹林上空消失了。聲音也越來越小,越來越遠了。一般說來,最近三天內我們的空軍在這個包圍圈上空幾乎沒有進行什麼活動。空軍都撲到西方前線去了。根據戰報,我們已經收復巴拉諾維齊和新格魯多克,在維爾紐斯,巷戰已經進入第二天了。 如果根據目前的速度一直向西推進,再過兩三天,我們可以進入波蘭境內了。那裡才用得著空軍!我們這兒沒有空軍也行…… 殲擊機飛過後,周圍又沉寂下來了,只是從包圍圈的那一邊傳來隆隆的炮聲,但不管是伊林,還是維謝洛夫都幾乎沒有注意到:他們已經習慣了。 「啊,多好的天氣啊!」維謝洛夫手搭涼棚、望著太陽說。「射擊和觀察的條件都很好。尼古拉·伊萬諾維奇①,您記得去年冬天我們是怎樣進攻的嗎?大風雪,從十七號到十八號?……」 ①「伊林」的名字和父名應為『尼古拉·彼得洛維奇」,此處疑有誤。——譯者 伊林回憶起十七號和十八號的大風雪。風雪確實很大。不消五分鐘,戰士站立的地方就形成一個雪堆。 「您命令我們加強火力,罵我們試射不準確,而我們卻在火力點上受苦,雪象用鏟子往迫擊炮炮筒裡扔一樣!後來我們想了個辦法:四個人張著一塊兩用油布,一個人把炮彈送進去。然後收起兩用油布,炮彈也進了膛,就這樣發射!接著再張起兩用油布……象現在這樣的天氣,什麼炮不能開啊,」維謝洛夫說。然後他又補充說,昨天把兩周來的戰鬥報告歸納了一下,結果是:配屬炮兵不算在內,僅僅是團自己的炮兵,就使德國人受了重創——傷亡上千人! 伊林不滿意地揮了揮手。他不喜歡這種統計。 「如果根據你們全部報告,死多少,傷多少,這樣加起來,他們死傷的總數比整個德國的人還要多。而根據他們的報告,我們傷亡的總數也比整個俄羅斯的人都多!紙上談兵當然比事實上容易。你們炮兵尤其如此。在你們看來,什麼人一倒下來,那就是死了。可是過一會兒他還是要爬起來打仗的啊。就拿我自己來說,在三年的戰爭中,根據德國人的戰鬥報告,他們把我打死了多少次,打傷了多少次啊。可我一直在打仗,甚至還沒有受過傷。」 「快吐唾沫①!」維謝洛夫說。 「我是不迷信的。」 「一點也不迷信嗎?」 「一點也不迷信。迷信是膽怯的藉口。如果你怕被打死,那就不妨直說!這與哪一隻腳先站起來,是左腳還是右腳②,有什麼關係呢!德國人朝你開槍的時候,是根本不知道這一點的。」 ①俄羅斯人的一種迷信;說了不吉利的話後,吐三次唾沫可以消災。——譯者 ③俄羅斯人的一種迷信:一個人站起來時,如左腳先開步,就會倒黴,右腳先開步,就會走運。——譯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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