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
一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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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林回憶著人們把丘貢諾夫殘缺不全的屍體放在兩用油布上、從他身旁抬過的情景,那時他甚至不能跟在死者後面走五步路,向遺體告別,因為戰鬥正在進行!但他至今還很難想像丘貢諾夫已經不在人世。他在當營長的時候,丘貢諾夫是第三連連長。他調任副團長時,丘貢諾夫當了營長。他當團長時,丘貢諾夫當副團長。他們已經相處慣了。今後沒有丘貢諾夫可怎麼辦呢? 據說,進行局部麻醉後割開傷口,受傷的人不感到痛,只聽見皮肉在手術刀下割開的聲響。而當麻藥的藥性過去以後,傷口才開始感到抽痛。伊林自己一次也沒有受過傷,但聽人家說過,在戰鬥緊張的時刻,大家都象進行過這種麻醉一樣:眼看周圍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犧牲了,有什麼辦法呢? 現在事情過去了,回想起來卻令人感到心痛。 對伊林來說,就在他近旁發生的丘貢諾夫的死比從職務上講要疏遠得多的謝爾皮林的死影響更大。一個人總是會對切身的損失感到更大的悲痛。 關於司令犧牲的消息不會馬上就傳達下來,在戰鬥緊張的時刻尤其如此。直到第二天,伊林才知道這件事,那時師和團還在繼續執行謝爾皮林佈置的任務,不過命令已由新司令鮑依科中將簽發了。 集團軍司令不久前犧牲的事不能說已經被人遺忘了,而是好象他已經調職了,一個人離任了,調來了另一個人,繼續做離任的那個人以前所做的工作。謝爾皮林生前所做的工作的意義,不能用人們常常懷念他這一點來衡量,而要用他給集團軍留下的一套制度來衡量。在這個集團軍的各個崗位上,人們繼續在按這套制度工作,他們和他一起經歷過戰爭的考驗,而且在不同程度上受過他的軍事教育,不管象鮑依科那樣在他死後還常常懷念他的人也好,或者象伊林那樣很少懷念他的人也好。 伊林朝天躺著,感到金黃色的陽光透過帆布帳篷送來了一股熱氣。他突然想起,在丘貢諾夫犧牲前夕,他和丘貢諾夫兩人匆匆忙忙地在營裡準備吃晚飯,丘貢諾夫突然向營長要伏特加,他說:「稍微喝一點,用伏特加潤一潤喉嚨,吃的東西就容易下去了,否則由於疲勞,胃口全倒了。」 他最後一次談的是關於伏特加和胃口!而早晨他卻英勇地犧牲了,師部在他死後呈請授予他蘇聯英雄的稱號。當時師長還是阿爾傑米耶夫。而現在屠瑪年當師長已經第三天了。 在收復莫吉廖夫以後,阿爾傑米耶夫被提升為少將。鮑依科順路到師裡來向他祝賀,和他單獨談了很久。在這以後,就有風聲傳到團裡說:師長要調去當集團軍參謀長了。 兩年多來軍銜一直是中校的團參謀長納索諾夫說,阿爾傑米耶夫擔任這個職務還太年輕。而伊林不同意這種看法,他認為年輕根本就沒關係。如果應該提升的話,幹嗎要等呢?難道要等到老得不中用了再提嗎? 這是伊林的看法,他感到高興的是:年輕從沒有影響他的提升。 傳說得到了證實,阿爾傑米耶夫調走了。他在離任以前和兩個團告了別,而伊林這兒卻沒有能來。那天早晨,只能用無線電聯繫,情況很複雜;但伊林心裡想,如果自己處在阿爾傑米耶夫的地位,他是會設法到這兒來告別的。 屠瑪年剛當上師長,就到團裡來說,要把納索諾夫調到自己那兒去當參謀長。他來徵求團長的意見。 伊林同意了,但並不是由於他想和納索諾夫早點分手;恰恰相反,正是在戰鬥過程中,由於大家風雨同舟,因此彼此相處得比平時好,把個人的恩怨都丟在一邊了。他同意的原因在於他相信自己,把兩三天沒有參謀長看作是對自己的考驗,他相信自己經得起這樣的考驗。他要以此再次向別人和自己證明,他有多大的才於。不過,他當然沒有忘記利用這個機會,要求儘快派一位比較強的參謀長來。 這時,他想到了辛佐夫,但沒有提名。他對辛佐夫突然當謝爾皮林的副官這件事感到不快。他們願意派誰就派誰來吧。只要是一個認真負責的人,而且不是膽小鬼,總會相互瞭解的。反正不經過戰鬥的考察,不可能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沒見過面的姑娘不好替她作媒,總是要自己親眼看過才行。 伊林想到了女人。在兩星期的戰鬥中,他一次也沒有想過,而現在卻想到了。他在草褥子上伸了個懶腰,就跳了起來。 隔壁的帳篷裡又有人在打電話。「通信聯繫情況良好,大家都感到高興,」伊林心裡想著,不由得笑了一笑。 杜德金又回答說:「在睡覺。」接著他又把這樣的話重複了三遍:「是,都明白了!」然後放下聽筒。 伊林不滿意地看了看穿著睡覺的那件浸透汗水的髒襯衣。他把襯衣脫了下來,只穿一條短褲,把兩臂甩動了幾下,弄得肩膀的關節格格作響。 又聽到了杜德金的聲音。這一次是第三營營長打來的電話。他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呢?如果沒發生什麼事,他是不會打電話來的! 「我就來,」伊林喊了一聲。他想就穿著短褲跑出帳篷去,但停住了,坐在草褥子上紮起包腳布來;在草褥子旁邊的兩用油布上放著乾淨的包腳布和洗過的襯衫。 伊林不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面露出兩條瘦腿,或者光著身子。雖然他的身體強健有力,但卻象一般少年人那樣瘦。那一次脫掉衣服遊過河去的時候,他忘了這一點,因為當時只想到自己是個游泳能手。當一個人在某一件事情上表現出傑出的本領時,人們是不會注意他的身體是健壯還是消瘦的。但現在他想起了自己是消瘦的,於是便穿上了皮靴,把髒襯衣的下擺塞進褲腰裡,然後才走出帳篷。他沒有穿乾淨的襯衫——等洗過澡以後再穿。 第三營營長向他報告一個事故。「自由德意志」委員會的一個德國人(他在團裡已經待了幾天了)昨天夜裡留在第三營,他一清早就拿著話筒和七處的一個中尉一起到樹林裡去了,他們象以前一樣是去招降的。兩個德國軍官——一個上尉和一個中尉,朝他們走來。上尉往前走,中尉卻站住了。當上尉走得很近的時候,中尉用巴拉貝倫槍朝他的後背開了一槍,把他打倒了,那個「自由德意志」委員會的德國人也受了傷。 「這是你們粗心大意,沒有掩護他!」伊林生氣地責備道。 第三營營長在報告之前先作了一番解釋,當一個人說話時先開始解釋,那麼事情一定糟了!開始說是受了傷,結果卻是死亡。而這個德國人是上面命令要加以保護的。 「我們掩護了,」營長辯白說。「三個自動槍手和他一起去的。但他們離得太遠了……」 「別羅唆了。傷勢怎麼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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