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一六二


  但是儘管巴久尼亞這位管死人的長官——伊林是這樣稱呼他的,因為他負責埋葬隊的工作——感到不快,還是抽了幾個人,埋葬隊的人數是可多可少的。感謝上帝,現在已到了可以精簡埋葬隊的時候了。

  在這幾天裡,什麼事情沒有發生過啊!連強擊航空兵團團長也和伊林一起在一個塹壕裡接連待了好幾天;伊林到哪裡,他也到哪裡,一起指揮強擊機對準目標。自行火炮一會兒撥給團裡,一會兒又調去支援別的部隊。只有配屬炮兵和支援炮兵一直寸步不離地協同作戰。

  有一次,一直使伊林感到滿意的配屬炮兵團的炮兵們突然給埋葬隊增添了工作;他們包圍了一營德國人,向德國人開火,但炮彈卻從德國人頭上越過,打中了自己人。事後,炮兵們垂著頭站在伊林面前,象枯萎的葉子一樣:他們自己也感到痛心,感到後悔莫及。

  又有一次,碰到一條很深的小河,河岸上泥濘不堪,大家原先擔心渡不過去。偵察兵下去試了試——河有一人深,河底是淤泥。大家已經準備渡河了。這時候卻發現了遊擊隊在水草叢裡藏著的一座浮橋,它沿河靠在岸邊。一端是固定的,另一端可以移動,大家把它朝河中心一推,它就順著水流轉過去,這樣,渡橋就架好了!多走運啊!

  還有幾次遇到了遊擊隊。他們給團裡送來了牛奶,——他們撤到森林裡去的時候,把牲畜也一起帶走了。還從遊擊隊的麵包房裡拿來烘好的麵包。在四三年,他們在布良斯克地區曾到過一個遊擊區,這個遊擊區與基地的一切聯繫都被德國人切斷了,因此,遊擊隊員們就不得不把樹皮搗成粉做麵包。那時是我們把麵包分給遊擊隊,而觀在卻相反。在遊擊隊的地窖裡,他們甚至還嘗到了酸白菜。由於遊擊隊缺鹽,酸白菜是用礦物肥料醃的,稍微有點臭味,但他們請我們吃這種酸白菜卻是出於一片誠心。

  有一天,我們從地圖上選定了一個村莊,打算在那裡過夜。這個村莊叫別列津卡,就在別列津納河對岸。誰知地圖上有這個村莊的名字,而實際上卻已經沒有了。只剩下幾個地窖,在其中的一個地窖裡堆滿了被殺害的村民的屍骨!

  但有時也有這樣的情況:地圖上標明的居民點,事實上確實是居民點,而且,根據鄰部隊的情報,這個居民點昨天晚上剛剛收復。可是你第二天早晨到那兒去一看,它又被德國人佔領了。

  有時候,非得把下屬訓斥幾句不可。有一次圖瑪年在電話以大聲喊道:「要是在二十點以前完不成任務,你就不是伊林!」

  「那我是誰呢?」伊林頂了一句,他認為這樣對待他是不對的。他們自己在師裡遲遲不作出決定,耽誤了時間,而現在卻不給他時間準備……

  「我不想說,你是誰,但你要是不進攻,那麼你就不是伊林!」屠瑪年在電話裡大聲叫喊著,他平常是很少大聲叫喊的。

  而有時,伊林的團又推進得很快,師部和軍部裡的人看著地圖,簡直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打電話來核實:「把地圖打開。」

  「打開了。」

  「你現在在哪兒?」

  「喏,就在這兒。」

  「不可能!」

  這種不信任是可以原諒的!

  這幾天裡什麼事都發生過,唯一缺少的就是稍事休息。儘管伊林年輕力壯,習慣於不停歇地工作,但還是感到非常需要休息。

  昨天晚上沒有接到進攻任務,自從戰役開始以來,對伊林的團來說,這還是第一次。上面弄清了團已經到達的界線後,就下命令在夜裡進行休整。伊林還不能光是下一道休息的命令就此了事。他還對其餘的人解釋說:對德國人的包圍圈縮小了,往後,特別是在夜間進攻時,我們和鄰接部隊很容易打傷自己人。

  伊林得到了利用間隙進行休整的命令以後,還緊張地工作到半夜,以防大家休息時會出什麼事故。大家都想睡個夠,好好休息一下,但不能大家都躺下不管,應該分批休息,輪流值班。直到半夜,他才回到指揮所的帳篷裡,連東西也不吃,一頭倒在鋪著用新鮮乾草編的草褥子上睡著了。臨睡前,他吩咐在早晨七點正叫醒他。如果在這以前來電話,就說團長在睡覺,他命令沒有特別要緊的事情不要叫醒他。

  伊林在該叫醒他的時間之前半小時自己醒來了。一個人在非常疲倦的時候,好象一睡下去,就不知道要睡多久,任何力量都不能把他弄醒似的.可是結果卻不是這樣。伊林給表上了發條,奇怪地看著自己的一雙光腳。

  他清楚地記得,他本來是想脫掉鞋子和軍便服的,但是一躺下來,就沒有力氣再脫了。而現在身上卻是穿著襯衣、短褲。那麼,一定是有人憐惜他,幫他脫了。而他卻一點都不知道。

  伊林坐在草褥子上,愜意地扭動著腳趾;不脫靴子的生活已經過膩了。他看著自己的一雙光腳,心裡在想,等打敗了德國人之後,去洗個澡,這該多好啊!幾天以前,他耍了一次孩子氣;他跑到過去自己指揮過的第三營,恰好部隊推進到河邊。偵察兵已經過去了,而其餘的人還留在河邊,準備渡河工具。伊林當著士兵的面脫掉了衣服,只剩下一條短褲,用皮帶把皮靴和制服捆好,再把槍套和手槍一起塞在衣服裡邊,還拿了一支自動槍,就走下水去。他用一隻手劃水,就渡過了河,而且沒有把武器弄濕。當然,這不過是一條微不足道的小河,只要劃二十下就遊過去了,但這終究是當著全營的面做的。他爬上岸去,把衣服穿好。而在團長穿衣服的當兒,半個營已經到了那邊岸上了。

  他這樣做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用意,而只是耍了一通孩子氣,為自己力氣大、動作靈活而感到高興。但當著全營士兵的面游泳當然不等於洗澡。洗澡要在空閒的時候,洗好以後,還要光著身子,在陽光下坐一會兒。

  伊林正在想這些事情的時候,聽見團副參謀長杜德金拿起電話聽筒回答人家說,團長在睡覺。

  大概在電話線的另一端有人說不必叫醒,因為杜德金回答說:「不要叫醒!明白了,不要叫醒。」他象啄木鳥似的又重複了一遍:「好,不要叫醒!」他喜歡把同一句話重複三遍。他有這個浪費時間的壞習慣。

  「那我就躺到七點鐘,」伊林心裡想。「既然上面說不要叫醒,那就是說沒有急事。而如果下面有急事的話,早就叫他起來了。」

  伊林翻了個身,朝天躺著,懊惱地回想起來;有一個德國步兵將軍——如果按我們的軍銜,應該是個上將,是德國步兵軍軍長,結果沒有被他俘獲。起先,這個德國將軍一直向伊林團沖過來,但無法突圍,於是他便穿過樹林,進人另一個師的防地,一到那邊,這個寄生蟲就舉起了白旗!

  為什麼這個將軍不願向伊林投降,而向另一個人投降呢?當然,現在即使去問他,他也答不上來。但伊林總是感到,這對他本人、對他的團、對在戰鬥中犧牲的瓦西裡·阿曆克賽耶維奇·丘貢諾夫來說,都是不公平的。伊林很敬重丘貢諾夫,因此對他的犧牲感到非常難受。

  那個曾企圖在這裡突圍的將軍是誰呢,後來弄清楚了。在戰場上俘虜了一個兩腿受傷的副官。他供出了這個將軍的情況,講了此人在最近代理集團軍司令的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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