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一四七


  但是當他們走近飛機時,發覺它不能飛了。飛行員報告說,德國人從地面向他掃射,打傷了他的腳,皮靴裡滿是血。他報告時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好象犯了過錯似的。

  這就是以後告訴塔尼雅說謝爾皮林是被伏兵打死的那個飛行員。誰知道,可能是有人聽到了紮哈羅夫說「您讓司令中了子彈」這句話而誤傳的。

  紮哈羅夫已經決定乘吉普車走了,他喊司機把車子開過來。但這時,另一架「Y—2」飛機的飛行員奔來了。在地圖上尋找衛生營的駐地花了一分鐘時間,飛行員說保證能找到,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設法降落。紮哈羅夫鑽進了機艙。飛機起飛了,它打了個彎,就往東北方向,往莫吉廖夫——明斯克公路飛去。

  飛機在樹林上空兩百公尺的高度飛行。從上面看下去,一切都是老樣子,紮哈羅夫今天去師部和回來時已看夠了。透過白樺樹和樅樹的樹頂,到處可以看到德國人撤退和被擊潰的痕跡,看到那些被打壞的、東倒西歪的汽車,被丟棄的大炮、迫擊炮、軍事裝備、彈藥林和沒來得及收起來就扔在樹林裡的帳篷—一這是倉促撤走後丟下的宿營地……當飛機在樹林上空飛過時,這些東西東一堆西一堆地到處可以看到。早晨飛過時看到了,現在也看到了。一切都是老樣子,但現在看到這一切時,和早晨的心情完全不同——他感到鬱鬱寡歡,仿佛這一切都已經沒有什麼意思了。

  這當然是荒唐的,怎麼會沒有意思呢?不管誰受傷,甚至犧牲,都不可能改變目前正在發生的一切,不可能改變由於目前正在發生的一切而在集團軍中存在的、並且還要繼續存在的那種心情。然而,儘管如此,紮哈羅夫現在飛過這些地方時,對這一切卻連看也不願看了。

  飛機在樹林上空搖晃得很厲害,有一次幾乎撞到白樺樹頂上去。紮哈羅夫不知為什麼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謝爾皮林和李沃夫,想起了在發動進攻之前李沃夫事實上處想要把他和謝爾皮林分開。李沃夫雖然有這個想法,但沒有能把他們分開。而現在戰爭卻使他們分開了……既然是受了重傷,那麼就不能再指揮集團軍了。他馬上又想到了更糟的事:萬一來不及見著謝爾皮林,那可怎麼辦呢?

  但是,他撇開了這個念頭,竭力把這種想法從腦海裡擠出去,仿佛這種想法本身就會危叢謝爾及林的生命似的。他迫使自己去想其他的事情。

  今天一整天,戰事進行得再順利不過了,然而正是在這樣的日子裡,卻偏偏發生了這樣的災難!

  然而,這事仍如果發生在別的日子裡,難道就不是災難了嗎?災難說來就來,它是不選擇日子的。說今天是順利的日子,並不是由於這一天過得輕鬆。相反,這一天是很艱苦的。-清早,根德國人瘋狂反撲的情況,大家都知道,他們被我們緊緊地咬住了,陷入了重圍。

  「友鄰部隊恰恰在今天比較順利地向前推進了。而我們則把敵人緊緊拖住,使他們越陷越深,現在已經可以感覺到,魚兒全部都在網裡面了。」

  紮哈羅夫在飛往師部以前,曾經和謝爾皮林在米羅諾夫軍部談到過這一點。謝爾皮林估計,在這個網兜裡,可能有敵人的兩個軍的軍部,甚至有一個集團軍的司令部。根據德國人反撲的情況——一部分突然投降了,而另一部分則頑抗到底——可以感覺到,在這裡面有一個核心,一部分人緊緊地向這個核心靠攏,而另一部分人,則相反,離開了它,感到沒有希望了,便舉手投降。僅僅幾小時以前,謝爾皮林還說:「我感到,他們在裡面亂作一團了。」

  根據最新戰報,現在已經知道,幾個友鄰方面軍不但已經合攏,而且已在明斯克作戰了。這一點他也和謝爾皮林談起過,並為此而感到高興。他們甚至約好:為了慶祝這件事,在夜裡喝一杯……謝爾皮林最近幾天來一反常態,甚至晚上也滿酒不沾。莫吉廖夫解放後,他說:「現在要到明斯克再喝了。明斯克沒有解放以前不喝。」他還解釋說,好象喝了半杯會睡得好一點,但是在非常疲勞的情況下,這是自欺之談。

  紮哈羅夫突然想到,在動手術以前有時會給傷員喝些酒精或伏特加。有些外科醫生認為這沒有什麼不好,相反,有益處。他們集團軍的外科主任也有這種看法。

  紮哈羅夫想到為謝爾皮林動手術一事——這手術可能正在進行,或即將進行,——就記起了這位集團軍外科主任,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這位醫生儘管有很多好的品質,但由於生活上的一些問題,紮哈羅夫曾幾次象罵小孩一樣罵過他。現在紮哈羅夫卻對他懷著盲目的信任。紮哈羅夫自己準備為拯救謝爾皮林的生命而作出一切努力。但他自己無能為力,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另外一個人身上。現在他的全部精神力量都變成了一個堅強的信念:相信另外一個人能做到他自己不能做到的事。「但願他儘快趕到!」紮哈羅夫這樣想著,仿佛謝爾皮林的生命就決定于集團軍外科主任什麼時候到達似的。

  飛機來了個急轉彎,他們來到了一塊小空地上空。在這塊小空地上沒人其他飛機—一就是說,外科主任還沒有來一飛機斜著向下,就飛在樹頂上面一點兒,好象飛機輪子已經碰到了樹枝似的。一會兒,飛機已在草地上滑行了,接著就在離場邊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原來,這塊空地並不象在飛機上看到的那樣短。

  紮哈羅夫剛鑽出機艙,一輛小卡車便從林邊駛過來了,車上有一位大尉軍醫,站在卡車的踏腳板上,手抓住開著的車門。

  「喂……怎麼樣?!」紮哈羅夫在還未關閉的馬達的隆隆聲中大聲問。

  「我不知道……軍事委員同志!」軍醫一面從踏腳板上跳下來,一面回答說。「只叫我和小卡車等在這裡,外科主任來了,就把他送到手術室去。」

  紮哈羅夫和司機並排坐在駕駛室裡,他一隻腳踏在踏腳板上,一隻手輕輕地拉住車門,就這樣穿過了樹林。

  衛生營設在林區的一個村莊裡。在農舍旁邊,搭著兩個大帳篷。

  紮哈羅夫第一個看到的是古特科夫。他坐在作手術室用的帳篷進口處旁邊的樹墩上,紮哈羅夫從車上跳下來時,他站起來迎了上去,他那已包紮好、用繃帶吊著的左手按在胸口上。他的眼睛呆滯無神。紮哈羅夫看到這雙眼睛,不等他費力地張開嘴唇、用勉強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他死了」,就已經明白:謝爾皮林已不在人世。

  在帳篷附近,除古特科夫外,沒有別人。遠處停著一輛裝甲運輸車,車子旁邊是謝爾皮林的幾個自動槍手。沒有人等候紮哈羅

  夫,也沒有人迎接他。大家在等候外科主任,雖然現在已沒有必要等他了。紮哈羅夫走進帳篷,穿過手術預備室,那裡有個人在呻吟。他一直走到手術室門口,才碰見衛生營營長。

  手術室裡有兩張手術臺:左邊一張空著,右邊一張蓋著罩單。在空著的那張手術臺旁邊,一個穿白色工作服、戴白色工作帽的軍醫坐在方凳上,側身靠在空手術臺上,他不時用鋼筆在墨水瓶裡蘸墨水,在一張紙上寫著什麼。辛佐夫坐在另一張蓋著白罩單的手術臺旁邊,他一看到紮哈羅夫就站了起來。

  「軍事委員同志……」衛生營營長準備向紮哈羅夫報告,但紮哈羅夫阻止了他:「什麼時候?」

  衛生營營長沒來得及回答。坐在方凳上寫字的外科醫生站了起來,走到紮哈羅夫面前說:司令在十五點二十四分被送上手術臺時,已出現了臨床死亡的全部症狀。經過檢查後,在十五點三十一分驗證:由於彈片打斷了主動脈,大約在十五分鐘以前,已在受傷地點到衛生營的路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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