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聽到鮑依科衝口說出這句生氣的抱怨話,謝爾皮林不由心頭一熱,他以感激的心情想著這位戰友.「他不愛出頭露面,也不會向上級討好。他對別人要求嚴格,對自己要求更嚴。論吃苦耐勞,抵得上一頭鍵牛。這些方面都讓人感到他品格出眾,而且年紀又輕,真是難能可貴!

  往常他想到這一點時不免帶有妒意,可現在卻突然換了另一種心情—一也許可以說是欣慰吧?因為我們有一批象鮑依科那樣才三十五歲的人材!在這一刹那間,他想到的已經不是自己,也不是鮑依科,而是一個重要得多的問題。這個問題關係到的不是年老與年輕,不是你與他,而是戰爭,是軍隊,是我們現在和將來所處的時代。但他嘴上卻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去睡吧,嗯?」

  這並不是因為他已經想睡了,而是因為感覺到:鮑依科只是出於無奈才坐在旁邊的,他急於在臨睡之前散一會兒步。何苦勉強人家坐在自己身邊的板凳上呢?

  「我去走走,」鮑依科說。「晚安!」

  謝爾皮林一個人留了下來。他熄掉煙頭,望著前面漆黑的空間。

  天空烏雲密佈,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就在離此地三十公里的德魯特河對岸,第一批戰士千方百計地渡過了河,渾身濕漉漉的,正躺在岸邊的某個地方。可能他們此刻不是躺著休息,而正在擊退德國人的進攻。也許,他們是犧牲了。一個隊已發來第二份電報,證實說,他們渡過了河,現在待在對岸。另一個隊起先發來了一份電報,但不知什麼緣故以後就沒有音信了………

  由四十人組成的那個偵察隊渡過了德魯特河,發回了一份電報,報道了自己的消息,之後,聯繫就中斷了。渡的後三小時,隊伍裡還能作戰的人數只剩下比半數略多一些。其餘的人在這段時間內非死即傷。傷員也沒有地方安置隱蔽,他們也同大家一起躺在這裡的一小塊空地上,遭到德軍迫擊炮的轟擊。有些人已第二次負傷了。

  儘管傷亡慘重,儘管德軍的炮火仍不減弱,而且可以預料得到,一待天明,德軍還會發動第三次進攻,但是到達德魯特河西岸的戰士們,卻已經認為這個地區是屬￿他們的了,並堅信他們是決不會退卻的。當然,與此同時,他們仍然懷著憂慮而又焦急的心情等待著援軍的到來,並且因為援軍迄今未來而在駡街了。

  營部交給偵察隊的無線電臺,在渡河之後不久就被迫擊炮彈直接命中而報廢了。擔任偵察隊隊長的中尉當時還活著,他立即派那兩個已無用武之地的無線電兵返回部隊報告情況。在他們重新涉水渡河的時候,他還開玩笑說:「既然你們的代號叫作『鹿』,那你們就應該縱跳如飛嘛!」

  繼任隊長的一名準尉在一小時之前也負了傷,神志昏迷地躺在那裡。在他之後,留下來的人就由中士尼庫林指揮了。這三天來,他一直給隊長當通信兵。德國人曾一度停止炮擊,沿著河岸往下游走,從兩側來包抄他們。就在他的指揮下,打退了德軍的這第二次進攻。

  他們用三挺輕機槍迎擊德軍。原來是有一挺重機槍的,但它也同無線電臺一樣,被迫擊炮彈擊毀了。他們用輕機槍對準德國人自動槍的火眼射擊,結果德軍也象第一次進攻那樣,又敗下陣來。在黑暗中可以聽到一陣陣的呻吟聲,德國人正在把他們的傷員搬回去。

  開始的時候,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甚至出乎尼庫林的意料。一片稠密的樹林擋住了通向河灘的路。偵察隊員分乘兩輛卡車,由一輛坦克護送出發。卡車通行無阻地開到樹林前面,只是有一次,坦克兵發現在遠處的一個小山谷裡面有一群德軍,坦克開了幾炮,把他們轟散了。在樹林邊緣,隊員們下了車,卡車和坦克都開回去了。

  偵察隊通過樹林到達德魯特河時,對岸一槍未發。雖然河中心是要涉水渡過的,他們也很快渡過了。在這以前,他們已經渡過四條河,而且每一回都是打頭陣,所以手頭帶著各種渡河的應用器材。他們甚至還找來了兩個大空桶,把手榴彈、彈盤、彈藥箱、工兵用的小鍬以及其他各種東西統統放在裡面,運過河去。更為幸運的是,就在樹林裡,在河灘地的邊上,有一所破板棚,隊員們把它拆掉,用繳獲來的一卷電線把板子紮成幾個小木筏。有幾個人還把板棚裡的隔年陳乾草塞進軍便服、燈籠褲和雨衣裡,扣上紐扣,捆上繩子,把它們拖下河去當作浮囊使用。隨隊的女護士毫不吝惜地把繃帶撕扯成條,讓戰士們用來系住提靴環,好把靴於掛在脖子上……他們已經富有經驗,一切都做得有條不紊……

  可是,他們一登上西岸,戰鬥就開始了。他們自己渡過了河,又把一挺「馬克沁」機槍和兩門「八二」迫擊炮也裝在木筏上運過了河。渡河以後,天已經擦黑了,他們突然發現,在身後上游的地方,差不多有一個營的德軍從樹林裡蜂擁而出,撲向東岸。原來幾乎在同一時間內,德軍也匆匆忙忙地穿過林子到達了德魯特河,只比他們遲了一步。

  儘管敵我兵力懸殊,隊長看到德軍之後,仍立即命令兩門迫擊地朝東岸開火。開頭還可以看到,頭幾發迫擊炮彈有的落在岸上,有的落在水裡,在渡河的德軍中間爆炸。待到天色全黑,他們還繼續摸索著朝德軍開炮,可是因為炮彈帶得不多,打了一陣就打完了。

  德軍一時驚了手腳,但過了一會兒,就在東岸用迫擊炮還擊了。接著從西岸的縱深部分也開了火。東西兩岸的迫擊炮彈一齊密集地打過來。等到德軍渡過了河,他們大概是接到了抓緊時機消滅我軍的命令,所以不待天明就發動了兩次進攻。

  不過,經受了這一夜的艱難困苦之後,尼庫林對拂曉敵人的進攻倒是無所畏懼了:哪怕能看到德國人也好嘛!夜裡打仗終究要比白天可怕,你打呀打的,就是看不見,不知擋住了敵人沒有。也許沒有擋住?很可能,一眨眼之間,敵人已經到了你的身邊。而在白天,一切都是一目了然的!

  戰士們趴在地上,形成一個環形的防線,尼庫林已經爬了兩圈,爬到每個戰士身邊,檢查塹壕挖得怎樣。其實也用不著特別督促他們,因為他們自己也都明白:往地裡鑽得越深,就越是保險。他們有小批的用鍬挖,沒有小鍬的,就用短刀子、飯盒或皮帶扣子,甚至用自己的和從死人頭上摘下來的鋼盔挖。好在這裡盡是沙土,土質很松。

  尼庫林命令給那些自己不能挖塹壕的傷員也在沙地上挖一條塹壕。他自己則給負傷的準尉在身邊挖了一個小掩體。現在他仰臥著休息一會,為了躺得舒服些,把皮帶也解了下來,接著就用軍便服的下擺擦槍——他那支自動槍的槍機被沙土塞滿了。他剛才對其他所有的人下了檢查武器的命令,自己也在照著執行。

  他一邊躺著,一邊心裡感到懊惱,因為他們連一發迫擊炮彈也不剩了。有一門迫擊炮還是完好的,而炮彈卻一發也沒有了。要是還有幾發炮彈的話,等到德國人一靠近,當他們以為我們已經一無所有的時候,給他們來一傢伙,那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在整個戰爭期間,尼庫林有一大半時間參加了戰鬥,而且是當迫擊炮手。他深信這種武器的威力,而中尉隊長在犧牲之前,竟讓全部炮彈都打光了,對這件事,尼庫林深感遺憾。假如當時就象現在這樣,由他擔任隊長來指揮的話,那麼,他至少會留下幾發炮彈作儲備的。

  準尉一直昏迷不醒,躺在那裡不住地呻吟。尼庫林對他的為人還不瞭解,對他的負傷也並不感到比對別人更惋惜——所有傷亡的人都是值得惋惜的嘛!使他特別感到惋惜的倒是那位女護士。她已經不很年輕了,看上去跟尼庫林的妻子年紀差不多。這些天來,她跟戰士一樣,任勞任怨地隨同他們一起行軍,包傷口啦,上夾板啦,背起傷員來一點不比男衛生兵差。一路上倒也安然無恙……可就在這河岸上,被德國人的一發迫擊炮彈擊中,馬上就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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