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他的「愛姆卡」掉到了一個舊掩體裡,幸好沒有跌壞。而在這之前,自動槍手乘坐的那輛吉普車,輪胎在岔路口漏了氣,掉在後面了。空地上只有李沃夫他們四個人:他、他的副官什列約夫、巴斯特留科夫和司機。司機的頭部負了傷,支持不住,所以把車子開進了掩體。李沃夫親自給司機包紮好傷口,從「愛姆卡」裡拿出隨身帶著的一支半自動步槍和幾顆手榴彈,就在灌木林下同他的隨行人員一起就地臥倒,準備德國人到來時可以隨時應戰。

  德國人在忙著別的事兒,沒有朝他們那邊過來。什列約夫是一直跟著李沃夫的,對這種倒黴事兒早已司空見慣,躺在他的身邊沒動;而巴斯特留科夫呢,等到戰鬥結束.我們已經把德軍的坦克和裝甲運輸車擋住、燒毀時,他早就不知去向了。

  「你是在公路左首的觀察所裡,」紮哈羅夫講完了事情的經過,又繼續往下說,「而李沃夫在右首,離開公路一公里半光景。等到他們把負傷的司機安頓好,自己也離開那個地方,從坦克部隊另外找了一個司機,再把『愛姆卡』拖出來的時候,你已經不在那兒,已經回來了,可阿爾傑米耶夫師長正巧來見這位閣下。他把當時的情況都講給我聽了,講得真是繪聲繪色。原來巴斯特留科夫不知打的什麼主意,掉轉身子就往林子裡跑,跑了整整一公里路!說不定他嚇昏了頭,以為除了他以外,別人一個也活不成,那就不會露出狐狸尾巴來了!可是李沃夫卻在公路上看到了他,就在吉普車的旁邊——吉普車換了輪胎後,還停在老地方,而自動槍手不知該怎麼辦好,就一直朝前走,去找尋李沃夫。巴斯特留科夫剛好趕到這輛吉普車的跟前,他是跑到的還是爬到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據他們說,李沃夫在吉普車旁邊跟他碰頭時,那個場面才叫精彩哩!巴斯特留科夫還想為自己開脫,解釋說,他是跑到吉普車這兒來搬救兵的,叫車子開過去援救李沃夫同志的。可司機反駁說,他沒有得到上校的任何指示……這樣一來,應該說,李沃夫很快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巴斯特留科夫大概是憑他的老經驗,以為事情總會過去的,所以乖乖地挨了一頓罵;在李沃夫同師長談話的當兒,他還象木頭似地站在旁邊。後來他看到,李沃夫準備打道回府。

  『愛姆卡』他當然不敢乘了,就側著身子往自動槍手的吉普車裡鑽……李沃夫命令『愛姆卡』停下來,打開車門,朝他大喝一聲:『滾出車子去!』他開頭還沒弄明白。李沃夫又朝他喝了一聲『滾出車子去!』接著,砰的一聲關上車門,把玻璃都震得格格響。兩輛車子一齊開走了,只剩下車子後面的滾滾煙塵!」

  「是啊,」謝爾皮林說,「我在那邊觀察所裡觀看這場戰鬥的時候,不知道方面軍軍事委員竟碰上了這樣的危險。怎麼會讓車子開到炮火底下去的?怎麼放它通過的?看來,秩序終究還不夠好!這件事得追究責任。」

  「你也用不著過分認真,」紮哈羅夫看到謝爾皮林事後還真的生起氣來,就說。「難道他這是頭一回嗎?誰的話也不聽,跟誰也不商量,就愛神出鬼沒地來這麼一手!不過,也得說句公道話,他碰到這種糟糕事兒,從來不要什麼人來為他負責。他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愛上哪裡就上哪裡,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事後還自鳴得意哩!』說到這裡,紮哈羅夫縱聲大笑。接著他問謝爾皮林,是否準備返回集團軍指揮所。「我們一塊兒走吧?」

  謝爾皮林說,他在莫吉廖夫還有事。什麼事呢?他沒有說。

  紮哈羅夫走了。謝爾皮林把裝甲運輸車和無線電兵留在市中心,命令他們等在那兒,身邊只帶著辛佐夫和一個自動槍手,乘車穿過市區,往西南郊區駛去。

  車子開得飛快。謝爾皮林拿定了主意,沒有說什麼話,只吩咐該在什麼地方拐彎。古特科夫和自動槍手都不知道他們是上哪兒去的,只有辛佐夫猜著了……

  車子一直開到磚廠的廢墟旁邊,謝爾皮林才下車站了一會兒。他東張西望地找尋那些坑洞。

  賽金告訴過他,德國人曾強迫居民在這些坑洞裡掩埋死人。他找了一會兒,終於在約摸一百步遠的地方發現了這些坑洞。

  坑洞還在老地方。他們過去曾在這裡面躲過炸彈,埋過死人,這樣做還是他們自己開的頭。當時德軍的「八七」型轟炸機一直俯衝到地面,一天之內,直接投彈命中掩體就有十次之多……

  他在坑洞旁邊站了一會就走了。車子沿著博勃魯伊斯克公路開了兩公里多路,到了橡樹林,這是當年他帶著自己的團與德軍首次作戰的地方。早上他從另一頭看過這片戰場,現在又想從這一頭來看看它。從那一頭看是一種感情,從這一頭看又是另一種感情了!

  謝爾皮林把吉普車留在公路上,向前走了三百步光景,來到一個小山溝的旁邊。當時,在戰鬥的第一天,他的第一個指揮所就是設在這個地方的,後來被德軍的炸彈象犁地似地犁過幾遍。

  現在這裡堆著一些殘缺不全的德軍大炮,這就是今天早上一直從這裡如樹林邊緣開火的火炮。高射炮也被打得七零八落,倒翻在公路旁邊。橡樹林裡,到處是橫七豎八地亂扔在那裡的燒毀的德軍坦克和自行火炮。在這些坦克、自行火炮以及打壞的大炮旁邊,躺著許多還沒有來得及收拾掉的德軍屍體。

  但謝爾皮林對這一切仿佛都視若無睹。他看到的不是眼前的事物,而是過去的情景。他甚至好象聽到了自己當時的聲音,聽到了自己倉卒發出的一個個命令,聽到了自己在初戰之後第一次親眼看到德軍的坦克被擋住和燒毀時興高采烈地向上級所作的報告。

  現在應該回到司令部去部署下一步的戰事,已經沒有時間站在這裡沉思默想了,但這種情況反而加強了他依依不捨的心情。正因為回憶的時間少,往事就接二連三地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朝四周環視了一下,看到幾個遊擊隊員正押著一隊德軍俘虜穿過公路。遊擊隊員是在莫吉廖夫郊區,在這片樹林裡抓到這些俘虜的,現在大概是把他們送到宿營地去。天色已晚,要給俘虜找個地方吃飯、過夜。在隊伍的末尾,一個大鬍子遊擊隊員趕著德國人往前走。他戴著一頂褪了色的邊防軍制帽,穿著一套德軍軍官制服,袖上佩著紅臂章,肩頭披著繳獲來的斑斑點點的兩用油布,這油布迎著風一飄一飄的。

  「走吧,」謝爾皮林對站在身後的辛佐夫說。

  這句「走吧」是他在整個這段時間裡所說的唯一的一句話。

  在新的集團軍指揮所裡,謝爾皮林同紮哈羅夫和鮑依科一起匆匆忙忙地吃了一頓飯。方面軍司令部剛剛來電話說,作戰處的一名軍官已經帶著關於今後行動部署的命令趕來了。

  平常吃晚飯的時間要遲一些,都是在把主要工作做完之後才吃的。今天他們決定打破常規,省得過一會又要放下工作來吃飯。在他們三個人當中,只有鮑依科今天沒有到過莫吉廖夫。

  「你可真沉得住氣,格裡戈利·蓋拉西莫維奇!」參謀長一板三眼的性格甚至在這樣的場合也表現出來了,所以謝爾皮林不無驚奇地說。「你怎麼不去看看莫吉廖夫?」

  「以後有機會再去看吧,」鮑依科說。「沒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這一整天,真忙得夠嗆。加上方面軍司令部電話不斷,樣樣材料都向我們要!」

  「還要補充一點,我對你又犯了錯誤……」

  「我今天可為您著急呐,」鮑依科一本正經地回答說。

  謝爾皮林從來沒有聽到鮑依科說過「著急」這個詞,這是頭一回聽到,所以禁不住朝他望了一眼。

  鮑依科默默地迎住了這道目光,仿佛在對謝爾皮林說,他即使在這裡,從遠處,也把謝爾皮林在那邊戰場上經歷的一切都收進了視野。接著他又說:

  「您在場時俘虜的那個大尉,偵察處已經審問過了。在送到方面軍司令部之前,我把他叫來問了問。我想從他身上檢驗檢驗他們的精神狀態,推斷一下他們今後會怎樣。」

  「瞧他連這件事也顧上了,」謝爾皮林心裡想。

  「他們外表上好象頑強,但可以看出,他們骨子裡很虛弱。我問他,怎麼會落到被俘的地步的?他沉不住氣了,強調我們在力量上佔有優勢。他為自己辯解說,我們什麼都要比他們多得多。甚至說,要比他們多四倍!我就問他,他怎麼知道,我們正好多四倍?莫非他們嚇破了膽,感到草木皆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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