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在這以前,我們的炮兵一直在向空地開炮,現在又重新把一部分火力轉向縱深,朝橡樹林後面轟擊,準備把德軍的這個最後的炮兵連消滅掉。

  謝爾皮林傾聽了一會。後面的樹林裡沒有聲音了。戰鬥已經全部結束。一層煙霧從地面冉冉地升上樹梢。

  隨後,在不遠的地方傳來履帶停住時的軋軋聲,加爾喬諾克跳下坦克,走進觀察所的掩體。

  「司令同志,我們擋住了,把他們全部消滅了,」他用嘶啞而顫抖的聲音說。他還沒有從戰鬥中平靜下來,還沒有恢復常態,仿佛他的雙腳不是站在堅實的大地上,他的身子仍然在坦克裡搖晃、顛動呢!

  「恐怕未必是全部吧。有一部分逃回去了。由於戰鬥條件的限制,也只能這樣羅,」謝爾皮林朝英吉廖夫那邊揮了揮手,說。

  他沒有責備加爾喬諾克的意思。不,對於打了這樣一個漂亮仗的人,是只能誇獎的。但他那一絲不苟的習慣甚至在這個時候也起了作用。在視野中出現多少,在戰場上也消滅多少,這才叫全部。

  「我說的是沖上那條小路的德軍,司令同志。七輛坦克,其中有四輛是『虎』型的,四門強擊炮,四輛裝甲運輸車,近一個連的步兵,這些都全部消滅了。還抓了四十七名俘虜……」

  「也還不是全部,」謝爾皮林說。「我親眼看到,有一輛『虎』型坦克從你手裡逃脫了,甚至在強擊機底下逃脫了。」

  「是的,有一輛逃脫了,」加爾喬諾克承認。「我把它給忘了!」

  「也許,坐在這輛『虎』型坦克裡逃脫的是莫吉廖夫防衛區司令,或者是他們的什麼重要人物,有這個可能吧?」謝爾皮林說。接著又笑了一笑,說:「沒關係,反正他們是甕中之鼈,再也跑不了啦。我看,這是他們最後的掙扎了!」

  「我們去查問一下,坐在這輛坦克裡的是什麼人,」加爾喬諾克答應說。「我們抓了四十七名俘虜,其中有五名軍官。我們去問問他們。」

  「我們一共擊毀了他們多少輛戰車,不光是那條小路上的,總數還沒有算出來吧?」

  「還沒有算出來,司令同志。亂哄哄的,這個說,是他打的;那個又說,是他打的。等算出來之後,再向您報告!」

  「你自己也打了一陣子吧?」謝爾皮林問。

  加爾喬諾克先抹了一把臉,才走到謝爾皮林跟前,但在他的脖子上還留著硝煙。

  「稍微打了一陣子,」加爾喬諾克說。「我在坦克裡觀戰,只開了幾炮。」

  「好吧,謝謝,」謝爾皮林擁抱了加爾喬諾克。「對您所做的一切,包括這場戰鬥在內,我向您表示感謝:集團軍軍事委員會要提請授予您崇高的獎勵。您當之無愧!請您用集團軍軍事委員會的名義向全體指戰員表示感謝。不要忘了您的配屬部隊,他們也是應當獲得獎勵的!」

  「您要不要去看看被我們幹掉的那些東西?」加爾喬諾克問。顯然,他是很想讓謝爾皮林去看看的。

  「請原諒,我不能去了。該走啦。經過你們的努力,我想,莫吉廖夫今天一定能夠攻克。只好對不起了,得趕緊往那兒走啦!」

  謝爾皮林口頭上雖然說要「趕緊」走,但人卻站在原地不動,生怕遺忘什麼似的,朝莫吉廖夫那面,朝那片空地,朝那些高高地升起在尚未燒毀的坦克上空的煙柱又望了一陣子。天上沒有一絲風……望過以後,他才同加爾喬諾克和辛佐夫一起走進林子,來到停車的地方。被彈片擊毀和燒壞的松樹滲出了松脂,燒焦的松針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剛才被炮彈劈開的樹幹在暗綠的樹叢中閃著白光,猶如哆開骨折後露出來的光溜溜的骨頭。

  兩輛吉普車和一輛裝甲運輸車都已準備發動。但在謝爾皮林走到吉普車跟前時,伊林急步趕來了。在他後面,兩個自動槍手押送著一個德軍坦克兵大尉。

  「報告司令同志,」伊林讓德國人在後面站住,報告說:「我的三三二步兵團戰士俘虜了一名德軍大尉,強擊炮營的營長。他在被俘以後供出了重要情況!」

  「什麼情況?」謝爾皮林問。他不相信,在戰鬥剛結束的忙亂時刻,這個大尉能供出什麼重要情況來。

  「他在被審時供認,莫吉廖夫防衛區司令在電臺裡收到必須不惜任何代價沖出莫吉廖夫包圍圈的命令,是由莫德爾元帥直接發佈的。」

  「你大概搞錯了。」

  為什麼說「搞錯」呢?因為謝爾皮林知道,莫吉廖夫跟莫德爾並不搭界。莫德爾是「北烏克蘭」集團軍群的司令,布什元帥才是「中央」集團軍群的司令。

  「誰審問的?」

  「我審問的。」

  「一定搞錯了。把德國人帶過來。」

  德國人帶過來了。現在,他同謝爾皮林相隔不過兩步,解除了武裝,站在兩個自動槍手中間。他左首腰邊的皮帶上挎著一隻「巴拉貝倫」自動手槍的黑色空槍套,脖子上掛著一枚騎士鐵十字章,臉上被硝煙熏得黑黑的,跟我們的戰士一樣。他也還沒有從戰鬥中平靜下來,全身緊張,兩肩和兩手不住哆嗦著,仿佛感到身上發冷,但身子卻站得筆直,甚至還昂著頭。這是一

  個掛著騎士十字章的年輕人。

  「大尉,」謝爾皮林說。他慢吞吞地挑選著那些平時記得比較牢的德語單詞,但說起來結結巴巴,不能一下子把它們連貫起來。「你在被俘之後說,從莫吉日夫突圍的命令是莫德爾元帥發佈的。你顯然弄錯了吧?」

  「將軍先生,我說的是實話。戰鬥打響前給我們宣讀了莫德爾元帥的命令。」

  「你們的司令不是莫德爾,」謝爾皮林說。

  「我不知道,將軍先生。給我們宣讀的是莫德爾元帥的命令。他們說,他擔任了『中央』集團軍群司令。」

  這是一個重要消息,總之是值得注意的。集團軍群司令換人,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目前的形勢,也說明了德國人自己是怎樣估計這個形勢的。如果他們日子好過,司令是不會調動的。

  「你為什麼投降呢?」

  「我的營已不再存在,我被解除了武裝。」

  「他一直打到最後,他說的是實話,」伊林證實說。謝爾皮林現在已深信不疑:伊林是真正懂得德語的.

  「在什麼地方開始作戰的?」謝爾皮林被一種自己也不很清楚的感情所支配,向他提出了這個問題。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到,這個德國人在四一年也可能在這裡,在莫吉廖夫附近……

  德國人說了一個地名,一開頭謝爾皮林甚至沒有聽懂。他再問了一遍,記起了不知道為什麼常常會忘掉的一個事實:戰爭不是在四一年,而是在三九年開始的,這才聽懂了他的話。這個德國人說的不是我們的城市,而是比利時的迪南。德軍的坦克在這個地方突破了法國的防線。

  「如果他要吃東西的話,先讓他吃飽,隨後把他送到集團軍司令部偵察處,」謝爾皮林說。「今天就得把他的口供核實一下。明白了嗎?」

  謝爾皮林的口氣挺嚴厲,這是在提醒伊林,決不允許發生任何意外。

  「明白了,司令同志。」

  「你們打得很出色,我向全團指戰員表示感謝。把立功人員的名單提上來,準備給他們授獎。」謝爾皮林說。接著,他坐上了吉普車,卻把準備跨進車子後座的辛佐夫叫住了:「你用無線電兵坐在一起。等車子開出林子,可聽度高一些,就告訴鮑依科,說我們現在是真的回去了。也把俘虜提供的關於莫德爾的情況告訴他,讓他不用等我們返回,就向方面軍司令部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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