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一二六


  拂曉時分,加爾喬諾克把他的坦克和步兵向前推進了一段,所以昨天的戰場已經落在他後面了。德軍在這裡也遭到慘敗,它的情況同莫吉廖夫——明斯克公路那邊大致相同。所不同的只是被擊毀的德軍坦克和自行火炮疏疏落落地丟棄在一片比那邊更大的地區內,不能一眼就全部看清楚.

  「估計德軍在莫吉廖夫城裡還有兩個師的兵力,」謝爾皮林說。「其中一個是坦克師。此外,還有幾個自行火炮營和其他配屬部隊。如果他們全力撲向你的陣地,你能擋得住嗎?」謝爾皮林帶著試探的口氣問。其實他也知道,德國人哪裡還會用全力撲向這兒呢,他們已經深深地陷在莫吉廖夫城裡,不能自拔了。

  加爾喬諾克說明,他的坦克一部分隱蔽在便於射擊的陣地內,另一部分則留在林子後面作預備隊。步兵在前面,沿樹林邊緣挖了掩體。團屬加農炮作好了直接瞄準的準備。一二二毫米炮炮兵團前面設有一個監視哨,令天拂曉,這個監視哨已經朝德軍可能逼近的方向進行過試射。

  「公路上布了雷沒有?」

  「布了,司令同志。不是在前沿,而是在縱深。如果德國人直接朝公路走,先放他們一步,等他們碰上地雷之後,伏擊隊再從兩側開火。我們準備打他們的側面。」

  等加爾喬諾克說完,謝爾皮林就上了車。車子駛進林子裡,沿著一道隱約可見的車轍,繞過一棵又一棵樹,彎彎曲曲地前進。

  三年以前,他曾經不止一次地在這個地區來回奔走。不過不是乘吉普車,而是騎馬,那個時候團長還沒有車子哩!戰爭還在西面,在別列律納河那邊進行,他們的師接到命令,要事先在莫吉廖夫外圍建立一道防線。於是他就同已故的劄伊契柯夫師長一起,在這裡選擇地形,構築陣地……

  車轍一直通到加爾喬諾克的觀察所。樹叢之間有一條交通壕,起先很淺,後來逐漸加深,他們沿著交通壕走到樹林邊緣,進入一個由小灌木林掩護著的掩體。掩體就是利用有小灌木林作掩護的地形挖掘的。工事構築得十分在行。謝爾皮林撥開灌木,眺望著面前這片有兩公里多長的空地,過去這裡是黑麥吐穗的田野,而今已成為雜草叢生的荒地了。博勃魯伊斯克公路和一條鐵路穿過空地的左右兩角,通往莫吉廖夫。他看到遠處有一堆黑黝黝的東西,大概是被炮火擊毀的巡道工的工房;再往前看,離莫吉廖夫不遠的地方,聳立著一座水塔——他頓時沉浸在強烈的回憶中。加爾喬諾克還在對他介紹情況,可他只是簡單地回答了一句:

  「等一等……」,而後就一直默不作聲地站在掩體裡。戰事進行得很順利,但他此刻卻心潮翻騰,愁思萬端,仿佛四一年所經歷、所感受的一切,還沒有結束,還要繼續經受下去……

  他從辛佐夫手裡拿過望遠鏡,對準水塔望著。他看到上面彈痕累累,這還是在四一年,在戰鬥的第一天留下來的痕跡。炮兵曾經在水塔上建立過一個觀察所,儘管炮彈不斷直接命中水塔,他們仍然一直堅持到最後。

  他把望遠鏡轉到巡道工的工房,那裡只剩下一堆瓦礫,而後,再往右一點,轉到一片高低不平的地面,在一座小山的頂上,可以隱約看到一些舊掩體的遮蔽物,這就是當年他們部隊的掩體。掩體後面,是一片黑壓壓的橡樹林。

  在這片空地上幾乎一切如舊。只是當年丟棄在上面的那些燒毀的德軍坦克和裝甲運輸車,已經看不見了,德國人把它們清除掉了。

  「他們只清除自己的東西,」想到這一點,謝爾皮林就火上心頭。「儘管他們十分需要廢鐵,可我們那些在四一年被他們燒掉的鐵盒子,在整個戰爭期間都原封不動地擺在這兒。自己的卻一轉眼就清除掉了,好象我們當年沒有動過他們一根毫毛似的!」

  在這片空地上好象還缺少些什麼。這缺少的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這就是當年的他,以及過去同他在一起的人。也許他們是在其他什麼地方,只是不在這裡而已。可是這裡還是有一個人,這個人當時雖不是他團裡的人,但卻留在他團裡。

  謝爾皮林最近一直在責怪自己,不該叫辛佐夫當副官,而現在卻因為這個人還在身邊而感到高興。

  「喏,你瞧瞧吧!」他拿下望遠鏡,把它遞給辛佐夫。

  辛佐夫久久地拿著望遠鏡望。對一個副官來說,他巳經望得太久了——司令把望遠鏡給你,只不過叫你也看上一眼嘛!加爾喬諾克不滿地朝辛佐夫瞥了一眼,從寬闊的胸膛上摘下自己的望遠鏡,遞給謝爾皮林。

  但謝爾皮林制止了他。謝爾皮林並不感覺到,辛佐夫朝莫吉廖夫,朝這片空地望得太久了。

  「怎麼樣,認出來了嗎?」等辛佐夫放下望遠鏡,謝爾皮林問道。

  「認出來了。」

  「陣地依舊,不過形勢不同啦!莫吉廖夫不是在我們後面,而是在前面;德國人不是要進入莫吉廖夫,而是要撤出莫吉廖夫了!」

  「司令同志,今天他們恐怕不想撤出來了!我們聽到莫吉廖夫城裡打了一早晨炮,而我們這裡卻毫無聲息,」加爾喬諾克說:「請允許我請您在這兒吃早飯。前天您答應過,如果我們完成任務,您就來嘗嘗我們坦克兵的飯菜。」

  謝爾皮林看了看表。

  「不能拒絕你的邀請,不過時間不能太久。我到你們這兒來繞了個圈子,已經越軌啦!」

  他朝莫吉廖夫傳來炮聲的方向揚了揚頭,轉過身對辛佐夫說:

  「你去跑一趟,用電臺通知: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再通知一下,我們馬上就回集團軍指揮所。通知完了就回來,我代表上校請你吃早飯。」

  他們走到帳篷跟前。為了通風,帳篷門敞開著。

  「你們坦克兵的手腳可真麻俐!」謝爾皮林看到在帳篷旁邊的一棵松樹上釘著一個洗臉盆,釘子上掛著毛巾,不由讚歎地說。

  他卷起袖子,解開軍便服的領口,洗了洗手、臉和脖子,然後捧了兩掬冷水,拍拍後頸,頓時感到背脊上一陣清涼,心胸為之一爽。他想到了自己:「瞧,我不是活得好好的,隔了三年又回到這兒來了。而且不是帶著一個團,而是帶著一個集團軍,手裡有這樣強大的力量,三年之前,哪裡能想像得到!」

  他走進帳篷,看到桌子兩旁的板凳上,全都鋪上了小轎車用的軟墊,於是他對坦克兵的手腳麻俐,又讚歎不已。

  「繳獲的嗎?」

  加爾喬謝克點點頭說:「東西真多,司令同志,只是沒有時間去拿,我們又急於趕路,不能耽擱。」

  「不要緊,你不能耽擱,別人能耽擱。他們會把你來不及帶走的東西全部沒收,把它們作為自己的戰利品,第二次記在帳上的。」

  「是不是請您嘗嘗我們的湯,司令同志?」加爾喬諾克問。「昨天發的乾糧,今天熬的湯。」

  「是給你自己準備的,還是給整個部隊準備的?」

  「給整個部隊準備的。」

  「那就嘗嘗你們部隊的飯菜吧。不過,我們先來點兒酒。雖然是早飯,不是晚飯,但既然請客,不妨破例。」

  「也可以算作晚飯,司令同志,」加爾喬諾克說。「昨天忙著打仗,這頓飯只好拖到早上吃了。」

  「我們在什麼地方,已經報告過了嗎?」謝爾皮林問走到帳篷門口的辛佐夫。

  「是的。還通知說,我們即刻返回。」

  「昧昧良心,耽擱十五分鐘,不能再多。」謝爾皮林說。桌上擺著四副餐具,他朝這第四副餐具膘了一眼,問加爾喬諾克說:「這是給誰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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