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一二七


  「步兵團團長就要回來了。他到接合部去同友鄰部隊聯繫配合作戰的問題,大概有什麼事給纏住了。」

  「也許,他在那裡為了慶祝兩個集團軍會師,也同你我一樣,跟這東西聯繫上了?」謝爾皮林朝軍用水壺努了努嘴。

  「他不是這樣的人,司令同志。」

  「那我們是這樣的人羅?」謝爾皮林笑了笑說。「好吧,一不做二不休,給來上半杯!」說完又轉身朝辛佐夫點了點頭;「坐下吧!」

  加爾喬諾克不多不少,正好倒了半杯。你怎麼說,他就怎麼做。謝爾皮林本來想說,有雙重理由值得乾杯:一是機動部隊完成了任務;二是他本人回到了開始作戰的地方。但這後一點他沒有說。每個人都有他開始作戰的地方,都會記住他是怎麼開頭的。

  他為機動部隊的勝利幹了杯,然後剝開一個煮雞蛋,蘸了點粗鹽,吃了起來。由於喝了半杯伏特加,他真想躺下來伸個懶腰。當然,最好是躺在松樹底下,透過松計,眼望藍天,把你是誰、你在下一分鐘該做什麼事,全都忘個一乾二淨!

  「剛剛為機動部隊指揮員勝利完成任務幹了杯,」謝爾皮林看見遲到的伊林來了,就對他說:「坐下!我們不喝第二杯了,這第一杯,如果你在那裡沒有喝過,那就喝吧。」

  「謝謝,司令同志,我不喝酒。我許下諾言了。」

  「對誰?」

  「對自己。」

  「接合部的情況怎麼樣?不過你用不著一本正經地報告,就這麼坐著,隨便談談吧。」

  但伊林生性如此,不能不按規矩報告。他報告了師的番號,同他交接的友鄰集團軍的那個團的番號,師長和團長的姓名和軍銜,接合部的確切座標,報告了準備共同採取哪些措施,以保證接合部的安全——因為接合部的位置正處於受坦克威脅的方向;最後還報告了準備怎樣用火力兩面夾擊,來封鎖那條村間小路。

  「那麼說,是用兩個集團軍的力量來防守這條小路羅,」謝爾皮林笑了笑說。「怪不得你要給纏住啦!」

  「我不喜歡接合部,司令同志,」伊林說。「事故多半就出在那些地方。」

  「瞧他們這些年輕的團長,」謝爾皮林用滿意的眼光打量著伊林,心裡想。早在四二年夏天,伊林剛從文書提升為營參謀長時,謝爾皮林就認為他有軍人的天賦。「瞧他們這些年輕的團長!他今年有多大歲數了?至多不過二十七、八歲罷!」

  謝爾皮林想不起伊林究竟有多大了,無意之中給他加了三歲。「戰爭使人們迅速地成長起來。要是他打完仗,身上沒有留下一塊傷疤,那該有多好。真是前程遠大啊!」

  「我記不起來了,你有沒有負過傷?」謝爾皮林問伊林。

  「一次也沒有,司令同志。」

  「是啊,我也記得是這樣的。有人對我說過,你確實很了不起。打了三年多仗,還一次也沒有負過傷。你是哪一年生的?」

  「一九一九年,司令同志,」伊林不大樂意地回答說。

  在伊林內心,對自己的年輕是十分自豪的,但他不喜歡別人談起這一點。他擔心別人會因此而懷疑他的作戰經驗。

  這一次他也似乎感覺到,他的回答引起了謝爾皮林的沉思。

  不過,謝爾皮林想的根本不是什麼伊林的作戰經驗。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子。他的兒子比伊林大。如果還活著的話,那麼,現在就不象伊林那樣是二十五歲,而是二十九歲了……

  「那麼,您是哪一年生的?」謝爾皮林轉過瞼來,問加爾喬諾克。

  謝爾進林剛才問過伊林的年齡,現在又拿這個同樣的問題來問一個年紀已經不輕的人,因此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用「你」來稱呼他。

  「一九〇四年。」

  「在哪裡開始作戰的?」

  「在西南戰線上,從邊境,從弗拉基米爾一沃倫斯基邊戰邊撤,一直打到普裡皮亞特河。」加爾喬諾克講話的口氣是相當自豪的,是啊,不是敗退,而是邊戰邊撤……

  「這倒是真的,」謝爾皮林也想起來了。他曾經聽到在西南戰線最北面作戰過的人講起,直至接到命令以後,他們才撤到普裡皮亞特河。

  「在第五集團軍嗎?」他問。

  「是第五集團軍。」

  「那麼,你是在哪兒出生的呢?」

  「離這兒不遠,」加爾喬諾克把頭一擺,仿佛他就是在這個林子裡出生的。「今天的戰報裡說,昨天在明斯克方向已經收復了波勃爾站……我就是那兒的人。在波勃爾和克魯樸基中間有個會讓站,我就是在那兒出生的。我父親是個巡道工,就住在那個地方。原先在會讓站工作,後來調到克魯樸基。」

  「你父母親現在在哪裡呢?」謝爾皮林問。

  「不知道。戰爭開始的時候,他們是留在克魯樸基的……」

  加爾喬諾克說得很平靜,似乎不願讓自己的感情流露出來,因為他覺得流露感情是完全無濟於事的。讓不讓德國人從莫吉廖夫突圍,這可以由他決定;但留在克魯樸基的雙親是否活著,卻不是他能夠決定的。

  「是這麼回事,」加爾喬諾克沉默了片刻,帶著自責的語氣說。「頭年沒給假期,第二年又沒給假期,到了第三年,領到了療養證,就往療養院裡跑。這樣一拖再拖,從三六年開始就一直沒有見過兩老的面。昨天通過德軍陣地時,碰到一個小傢伙,是他給偵察兵帶路的。後來我把他帶到坦克裡。我聽這個十三歲的小傢伙談了多少德國人幹的壞事啊……」

  加爾喬諾克歎了一口氣。儘管他的外表很平靜,但可以看得出,對雙親的擔心,一直在折磨著這個堅強而自信的漢子。

  這時候,給他們每個人送來了半飯盒湯。

  「湯熬得不壞,」謝爾皮林說。

  「就是有點涼了,」加爾喬諾克一邊嘗味道,一邊說。

  謝爾皮林看了看表。他給自己規定的十五分鐘吃早飯時間已經過去了。已經沒有時間喝茶了。湯雖然有點兒涼,但很入味,一定要把這半飯盒湯喝光。

  一發炮彈在林子裡很近的地方轟隆一聲爆炸了。第一發炮彈由於突如其來,聽起來往往要比後來的炮彈聲音響,並且會使人感到,它爆炸的地點也要比實際上的位置近。接下來又有三四發炮彈在比較遠的地方爆炸了。即使實際上並不遠多少,但聽起來它們的聲音終究要輕些,因為已經不是那麼突然了。

  當一個人面前突然出現幾個任務而又必須同時都照顧到的時候,他就不免會感到有些手足無措。

  炮擊開始,說明德軍試圖再次突圍,加爾喬諾克必須立即採取措施。而集團軍司令又待在自己的帳篷裡,必須考慮他的安全。炮聲是漸漸遠了,但它又會近起來的。

  「司令同志,現在正在打炮,請您到我的坦克裡隱蔽一下。它就停在離這裡一百公尺的地方。」

  「用不著,」謝爾皮林說。「我們到觀察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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