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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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原諒,司令同志,」尼基津帶著他不常有的那種表情說。「說不定,您會罵我一頓,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裡,還提這種事,可是我還是決定向您報告。今年春大,我們調到這裡來的時候,您曾對軍事委員說,如果能在這裡碰到四一年一起突圍出來的人,那麼,即使花很高的代價,您也在所不惜,當時我也在場……」 「我說過,那又怎樣呢?」謝爾皮林問,他由於預感到一種暫時還不知道的好兆頭,心裡感到高興。「不僅僅是上帝的傳者才相信奇跡,我們W人也相信奇跡。戰爭如果沒有奇跡,那還成什麼戰爭呢?」 「奇跡倒不是奇跡,」尼基津說,「不久之前,從莫吉廖夫那裡派來一個人,他是在那裡為我們工作的。過去,我們在剛開始收復失地的時候,由於情報工作做得不好,所以幹了些蠢事,現在接受過去犯錯誤的教訓,我們就不再懲辦那些表面上給德國人做事,而實際上為我們工作的人了。」 「這是合乎情理的。平白無故地把人處死,這是糟糕透頂的事!」謝爾皮林回憶起他在去年冬天從紮哈羅夫那裡聽來的一件事;在他們集團軍的地段內絞死了一個警長。這個警長在絞索已經套在脖子上的時候,還喊了一聲:「蘇維埃政權萬歲!」 「我們本來考慮,獲得情報之後,把這個工作人員重新空投到那裡,後來改變了主意。因為萬一德國人把飛機打下來,抓住他之後,就要逼他的口供……我們決定,在戰役開始之前不冒這個險了,把他留在這裡,等莫吉廖夫解放後再說。今天,他突然跟我糾纏不休起來,說:『請您務必想個辦法,讓我見見司令,我是和他一起突圍的……』」 謝爾皮林心裡揣度著;這可能是誰呢?但是他克制住自己,沒有問:反正馬上就要看到這個人了。 「我可以帶他進來,讓您認一認,」尼基津沒等謝爾皮林再問什麼,笑嘻嘻地說,「他坐在我的『愛姆卡』小汽車裡,正在和您的副官聊天呢。」 「好吧,帶他進來!」謝爾皮林說。 尼基津走出去之後,謝爾皮林站了起來,開始在屋裡踱來踱去。他並不迷信,但是現在,在進攻莫吉廖夫的前夕,碰到一個當時和他一起從莫吉廖夫突圍出來的人,他感到這是個吉兆。在尼基津走進來的時候,謝爾皮林一看到尼基津背後那個他早就忘卻的人的臉,心裡頓時感到,明天的一切一定會進行得非常順利。 「祝您健康,司令同志,」謝爾皮林的這個老部下,趁尼基津閃在一旁的時候,走上一步說。他長著一頭卷髮,臉上稚氣未脫。他那緊貼著身子的左手上拿著船形帽,他脫下帽子,大概是為了使謝爾皮林能夠根據他的一頭卷髮,馬上就把他認出來。「塞金大尉聽候您的吩咐,」 「你好,塞金。看見你我很高興。我簡直不能相信……」 「我自己也不相信,司令同志。」」 謝爾皮林一步走到塞金跟前,和他擁抱,放開之後,又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臉,好象從他的臉上,可以看到三年來他經歷過的一切。 可是,從塞金的臉上恰恰什麼也看不出來。有人說,從一個人的臉上總是能夠看到他的經歷,這種說法是不對的。人的臉,不過隨著歲月的消逝,逐漸變得蒼老而已。而眼前這個人卻並不見老,他還保持著三年前謝爾皮林看到他的那副模樣:那天早晨,謝爾皮林一行人渡過第聶伯河,進入一片樹林,碰到了五二七團特工處特派員塞金大尉和克瓦爾楚柯準尉,他們兩人率領一隊戰士,帶著師的旗幟。 在以後的突圍過程中,克瓦爾楚柯準尉一直把這面旗幟帶在身邊,藏在軍便眼裡面。塞金在突圍出來前的一個星期,被一顆迫擊炮彈打傷了大腿和腳,傷勢很重。大家背著他走了一天,夜裡,他失去了知覺,就把他留在斯摩棱斯克的一個荒涼的村子裡。「他的情況很不好,」克瓦爾楚柯準尉親自把他送到一所小房子裡後,回來向謝爾皮林報告說。「可是,旅長同志,那兩個婦女非常憐惜他,她們說,年紀這麼輕,還是個卷髮的小夥子!說不定,在她們的照料,他還能活?」 在她們的精心照料下,他畢竟活下來了。經歷了三年戰爭,塞金竟一點也沒有變,現在這個年紀輕輕的、卷髮的小夥子又站在謝爾皮林面前了。 「那麼,您一下子就認出我來了,司令同志?」塞金高興地說。 「怎麼會認不出你呢?尤其是你還留著那綹額發。」 「我要是把額發剃了,司令同志,再蓄起鬍子,那恐怕連親娘也認不得我了!」 「他的第一次報告,你知道是什麼內容嗎?」謝爾皮林轉過瞼對尼基津說。「『突圍出來十九個人,師的旗幟也帶出來了』。在被包圍的情況下作這樣的報告,是永世也忘不了的。哪怕你的頭髮全脫了,光禿禿的象膝蓋一樣,由於你作了這樣的報告,我還是能把你認出來的。我不知道,他在你們那裡表現怎麼樣,在我手下時,他是好樣的。」 「在我們那裡也不錯,」尼基津說。謝爾皮林從他說話的語調中感到,他聽到謝爾皮林誇獎他部門裡的人,心裡很高興。 「你把他帶來了,這很好,」謝爾皮林說。 「我可以走了嗎?」尼基津說。他精明老練,一下子就明白了謝爾皮林的言外之意:謝謝你,但現在讓我們兩人在一起談談吧! 尼基津出去之後,謝爾皮林指了指放在桌子那一邊的一張凳子,然後把兩肘支在桌上,默不作聲地望著塞金。 「你說,塞金,那裡的人現在怎麼樣?」 「就在那裡活下去。除此之外.他們還有什麼路呢?」塞金回答。 他說這兩句話,就好象把一塊石頭猛然投入深井似的,震動了人們的心靈,觸痛了他們心底的創傷。那裡的人們現在怎麼樣?自從我們的部隊撤走之後,那裡的人們只有一條路——他們留在哪裡,就只好在哪裡活下去…… 「你受傷以後,我們把你留在那裡,當時你不怨我們嗎?」 「不怨。只是清醒過來之後,我感到很害怕。後來,躺了兩個月,就明白了:我還能活下去。既然還能活下去,那就得找個事情f幹。我把證件都挖了出來,重新開始工作。起先擔任遊擊旅的偵察科科長。後來。我負了傷,就把我送回大後方,又從那裡作為偵察機關的人派到敵後去做地下工作。先是在奧爾沙,後來到莫吉廖夫。」 「是你自己要求上級把你重新派到那裡去的吧?」 「基本上是我自己要求去的。一方面,不想去,另一方面,既然那裡留著我們的人,那怎麼能不回去呢?等你們解放莫吉廖夫地區的時候,甚至從一些細小的事情中也能看到,這些年來,那裡的人盡心竭力,做了多少工作啊!就拿德國人的通信聯絡來說吧,有多少根電線杆給那裡的人們鋸斷了!我們鋸斷一根電線杆,德國人就從鄰近的樹林裡拖來一棵樹,只是把小樹枝砍掉一些。連樹皮也不削掉,就把它豎在旁邊作電線杆用。不消一個星期,又給鋸斷了下他們又豎起來……你們到了那裡,就可以親眼看到,每根電線杆周圍有六七個樹墩,好象蘑菇杆一樣。這種情況到處都看得到。再說,德國人後方的鐵路線又怎麼樣呢?這裡剛修好,那裡給破壞了,那裡剛修好,這裡又給破壞了,真使他們顧此失彼,窮於應付;德國人當然是非常殘暴的羅。有時候,我們自己人中間這樣講:我們完成了一次沒有遭受損失的行動!這看來好象是事實,然而,每進行一次行動,我們都要犧牲好幾個人作為代價。德國人即使抓不到幹這些事情的人,反正也要隨手殺幾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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