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李沃夫默默地點點頭,伸手拿過酒瓶,給自己倒了四分之一杯酒,而後把酒瓶遞給巴夫克。

  「我看,您今天完全是一副有病的樣子,」巴久克說,好象想到李沃夫有病,他就感到高興似的。

  謝爾皮林看了李沃夫一眼。李沃夫那張瘦削的三角形的臉上,顯得疲憊不堪;眼圈發黑,眼圈下邊有點兒浮腫,看去確實是一副病容。他的身體比平時更糟了。

  李沃夫和巴久克斟過酒之後,大家也挨個兒給自己倒上白蘭地,服務員弗羅霞端上一隻冷盤—一鯡魚涼拌菜,——巴久克端起一杯比李沃夫斟得多一點的酒,打開了話匣子,談到北方又有一個方面軍轉入反攻,第一份戰報挺出色。

  巴久克提到的那個方面軍,就是他在調到南方當近衛集團軍司令之前,曾當過將近一年副司令的那個方面軍。

  「那裡一直很平靜。我在那裡的時候,除了打過幾次小仗之外,幾乎一直沒有戰事。在這種情況下,縱然你有滿腔熱情,可是哪來用武之地呢?你們說我有什麼辦法?打了三年仗還活著的人,願他們繼續活下去;在三年裡犧牲了的人,願他們在地下安息!」說罷,巴久克朝大家看了一眼,把酒一飲而盡。

  李沃夫也幹了杯,他象吃藥那樣,索然無味地喝了下去。其他的人也都喝了。

  「誰知道,我們第一個反攻的地方,出人意料,會在和羅馬尼亞接壤的邊境,第二個地方會在和芬蘭接壤的邊境?起先在南方,現在在北方……」巴久克說到這裡,就停住了。

  如果他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那他還要說上一句:現在該看我們的了。但是,他住了口,不想說出他們大家面臨的那件事情,不想說出一直蔡繞在他們心頭的那件事情。那件事情已經近在眼前,他們一直在扳著指頭計算,離開那個約定的「進攻開始」的時刻還有多少鐘點。

  「我們把這次戰役開始的前後,比作耶穌降生的前後,」近日來,謝爾皮林常常這樣開玩笑說。

  服務員弗羅霞端來了雞塊麵條湯,在每個人面前放了滿滿的一盆。

  「這一道菜之後還有什麼?」巴久克抬起頭來看著她問。

  「肉丸子還是紅燜牛肉,隨您選一種。」

  「什麼也不要了。我們把你的麵條湯吃完,把分到的雞塊啃完,就乘車上路。茶留著到友鄰部隊去喝,免得他們見怪。好嗎?」巴久克轉過臉問李沃夫。

  李沃夫點點頭。

  謝爾皮林想起了一件事。上次李沃夫在這裡吃飯的時候,喚副官到汽車裡去拿東西。副官拿來了一個油紙包交給他。李沃夫打開紙包,拿出了幾個自備的專供病人吃的菜丸子;他自己吃了不算,還請人家吃。現在他誰也不喚了,桌上也沒有菜丸子了。大家吃什麼,他也吃什麼。

  「你們的偽裝搞得不壞,訂出的制度能一直堅持到底,」巴久克一邊吃麵條湯,一邊說。「各條路上的車輛通行紀律,也搞得非常出色。這樣嚴明的紀律,是伏龍芝的戰友在這裡搞的吧?」巴久克朝庫茲米奇揚了揚頭,對謝爾皮林說。

  「是的,伊萬·瓦西裡耶維奇出了不少力呀,」謝爾皮林說。他感到高興,庫茲米奇在和巴久克一起巡視的時候,看來並沒有捱訓。

  「紀律嚴明啊!」巴久克又朝庫茲米奇揚了揚頭,笑著說:「他本來想讓我和軍事委員同坐一輛車子,我們倆怎麼能同坐一輛車子呢?我喜歡呼吸新鮮空氣,坐車時,喜歡四面沒有遮攔。而伊裡亞·鮑裡索維奇一上車,就馬上把所有的玻璃窗都插上。我們倆怎麼能坐在一起呢?另一方面,你們集團軍裡有命令,接近前沿的地方,在一起行駛的汽車最多不能超過兩輛。沒有辦法,只好讓庫茲米奇將軍和我坐一輛了。既然你們保證打個漂亮仗,我就只能照你們的規矩行事了。」

  「我們保證,司令同志,」鮑依科雖然說得不響,但是口氣非常嚴肅,使大家都不由得對他注意起來。

  「我今天和李沃夫同志總算弄清了一件事,」庫茲米奇被大家在飯桌上的愉快心情感染了,就對謝爾皮林說,「原來,在二O年,在這裡西線,我和李沃夫同志是在兩個鄰近的部隊裡。我在七師師長謝爾蓋耶夫子下,指揮以莫斯科無產者命名的二十九四,而他,」庫茲米奇把瞼轉向李沃夫,「在我們的左邊,是十四鋼鐵旅的政委。可以說,我們倆並肩作戰,幾乎一直打到了華沙。可後來,形勢急轉直下,我們一下子往後撤了一百多裡。戰場上的事,真是變幻莫測啊!」

  「倘若不是圖哈切夫斯基,我們是不會往後撤的,」李沃夫怒氣衝衝地說。他說得又短又快,就象打了一梭子彈似的。

  飯桌上頓時籠罩著一片沉寂。大家都以為李沃夫接下去還要不顧情面地說出一些尖刻的話來,可是,他卻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拿起給客人準備的、用練習簿紙裁成的揩嘴紙,用它裹住雞腿的一端。他左手拿著雞腿,右手使著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來的一把小折刀,把雞腿上的肉一塊一塊切下來。

  從一九三七年下半年開始,圖哈切夫斯基就被認為是叛徒,對此,大家都已經習慣了。但是,戰爭的時間拖得越久,軍隊裡也就越來越不喜歡談論這一類話題。不知是由於這類話題已經越來越變為遙遠過去的事呢,還是由於它已經被人撇在一邊了。因此,當李沃夫突然說出這些話時,大家都感到不自在。

  「你那時在什麼地方?我記得你好象在波列科普吧?」巴久克打破了沉默,對謝爾皮林說。

  「起先在北塔夫利雅,後來在彼列科普,在那裡指揮一個團,」謝爾皮林說。

  他感到,巴久克本來就清楚地知道他那時在什麼地方,現在是由於李沃夫講了這些話,才故意提出這個問題的。

  他看了看李沃夫——李沃夫為了不讓指頭沾上雞油,還是用那張紙裹著雞腿的一端,用小折刀割雞腿上的肉……

  「我那時得了傷寒病,」巴久克說.「當時,第一騎兵軍正從西布格河向卡霍夫卡挺進,可我卻什麼事也沒幹,在生傷寒病。」

  他沒讓李沃夫把雞腿上的肉割完,就站起身來。

  「沒有問題的話,我們就走了。」巴久克扣上制服的風紀扣,用手指把口髭抿平。

  「司令同志,有一個緊急問題,」謝爾皮林說。他沒忘記,問題要儘快提出來,可是得等他們先把飯吃完。

  「什麼問題?」

  「是不是到司令部去談?我想在地圖上……」

  「就在這裡談吧,」巴久克說。「你的地圖我已經了如指掌了,說吧。」

  謝爾皮林先從今天航空兵再次證實德方軍部所在的地點談起。

  「已經向你再次證實了,卻還沒有向我報告過呢,」巴久克嫉妒地說。

  「這是在我的地段內,」謝爾皮林說。「您當時又不在場。」

  「好吧,「巴久克冷冷一笑。「回去後,要弄弄清楚,為什麼這些情況先向你報告,而不先向我報告。你有什麼問題?想炮擊這個軍部?」

  「是的」

  「我們會炮擊的。」

  從他的臉色可以看出,他現在一心想走。可是,對謝爾皮林來說,最難啟口的事還在後頭呢。

  「我們有一個建議和請求,」他說。

  「請求?」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