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八五


  辛佐夫感到她笑了,她的臉頰在他胸口顫動了一下。

  「我的臉色當真難看嗎?」

  「不,」他說。「我甚至想對你說,你臉色很好。」

  「那你為什麼不說呢?」

  「不敢說。」

  「真傻,」她感到幸福地說,「我今天臉色很好,這使我很高興。點亮蠟燭以後,你站在那兒看我,我就明白了。但我還是想聽到你這樣說。我上回給你捎去的便條寫得平平淡淡,因為沒有信封,只是折了兩折。當然,我並不認為羅斯裡亞科夫會看便條,但沒把信封上總覺得不好意思寫什麼。懂嗎,啊?」

  「當然。」辛佐夫想起了給他帶便條來的集團軍衛生部副主任羅斯裡亞科夫中校。他長著一隻鷹鉤鼻,穿著相當講究。「他從來沒有追求過你嗎?」

  「只有過一次,」塔尼雅說。「那時還沒有碰到你。後來他明白了,就追求別人去了。他為人不錯,只是樣子象個好色之徒。」

  但辛佐夫此時不是在想羅斯裡亞科夫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他的外表怎麼樣,而是在想她說的那句話:「那時還沒有碰到你。」事實上,的確有過一段時間,當時,她還沒有碰到他。但這段時問該怎麼算呢?

  他告訴她說,謝爾皮林在視察部隊時想起了她,想起了四一年他們一起涉水過朴羅尼亞河的情景。

  「他說,如果你的身體不好,應當給你找一個比較輕的工作。」

  「我不需要他的任何幫助,」塔尼雅冷冷地說,「不需要他的幫助,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形助。我已經在後方逍遙了三個月了,現在還要給我找一個比較輕的工作!」

  「為什麼你要把自己說成這樣呢?」

  「我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事實本來就是這樣。過了三個月假期,這在戰時是誰也不該享受的。」

  「這是由不得你的……你幹嗎要折磨自己?要是……」

  但她不讓他說下去。

  「什麼『要是』?要是不落到這般地步,我現在就不會在這兒侍候你了。」她對他說這話時甚至帶著幾分敵意,但同時,卻又輕輕地把他的頭摟到自己懷裡。然後她又離開他的身邊,抬起身子把一隻枕頭塞到背後,靠牆半坐著。「我現在就得經常起來餵奶。你知道,我的奶水多足啊!不需要奶了,可它卻特別多!」

  他想起,她臨走前曾經擔心地對他說:「萬一我沒有奶,那怎麼辦?我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否則我已做了媽媽,每天晚上陪著孩子,而不是趕走了女伴,來陪你這個少校了。」她仍舊抱著他的頭說。

  「你胡扯些什麼啊?」

  「當然是胡扯。因為我只有一種思想準備,但結果卻完全相反,所以我怨恨自己,又象個傻瓜似的拿你出氣,好象你有什麼錯似的。」

  「誰也沒錯。」

  「當然誰也沒錯。這樣想最簡單了。」她用一種異樣的、冷漠的語調說著,仿佛她現在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和他們現在的話題根本沒有什麼關係似的。

  也許,正是她的這種語調使他也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我在去莫斯科之前,見到巴威爾了。我們一起看了地圖。我們都認為我們的集團軍將向格羅德諾挺進……」

  「不知怎麼搞的,我越來越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她。」塔尼雅指的是辛佐夫的女兒。她說話時滿懷熱情,好象要他相信她對此深信不疑。「你一定能找到她!她不會出什麼事的!」

  他提到自己的女兒,因為談這個問題他並沒有什麼顧慮。在塔尼雅動身之前不久,他們也談到過這件事。「我自己也要生孩子了,但你別擔心,」她當時開玩笑說。「你對我還不瞭解,我一個人就能服侍你們爺兒三個。給你們做飯,縫衣服,上班也不會遲到。」

  但是現在他悔不該提起女兒的事,因為塔尼雅不知為什麼一個勁兒地重複著說:你一定能找到她,你一定能找到她!好象這件事與她無關,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問題,好象她只是指他能找到,而跟她毫不相干。她從前談起他女兒的時候,經常說,希望自己同他再生一個女兒,這樣他們就有兩個女兒了,而現在好象完全改變了主意。

  「要是找得到的話,那不是『我能找到』,而是『我們能找到』,」他說。

  她什麼也沒回答。

  「大概,我不應該跟你談起這件事。」他說。

  「大概是這樣,」她的回答好象回聲一樣,接著就不作聲了。

  他知道,當她突然這樣閉口不言的時候,接著就會是長時間的沉默,她要沉默多久就會沉默多久。因為她找不到恰當的話來回答,但又不願意隨便敷衍。

  他們就這樣沉肽著,一直到塔尼雅開口問:「在莫斯科的時候,你到娜佳那兒去過嗎?」

  「去過。」

  「她現在和巴威爾怎麼樣?」

  「不清楚。」他回避了這個話題。「她熱情地接待了我,請我吃了一頓飯,還想留我過夜。」

  「你為什麼不留下過夜呢?」

  「我到衛戍司令部去了,我在那兒已經登記了一個床位。」

  「你會跟她在一起嗎?」塔尼雅突然問,她一反常態,問得出人意料地粗暴。

  「你為什麼要提這樣的問題呢?」

  「不為什麼。可是究竟會不會呢?」

  「我根本沒想過,」他回答說。他想到自己也許會這樣做,不過事實上他過去並沒這樣想過。

  他記起,那一天娜佳想從餐具櫃裡取嬰兒衣服給他們的女兒,結果被抽屜夾痛了手指。當時他對她說:「暫時不需要,但願不要有什麼不幸!」

  塔尼雅的態度是那麼反常,所以他以為她還會問下去。但她沒再問什麼,就沉默不語了。過了一會兒;她循著自己的思路,仿佛跳過了一大段話似的,接著問道:

  「那你相信我嗎?」

  他是否相信她?他可能對她的某些做法感到生氣,感到不理解;但是,不相信她是不可能的。她沒有什麼不可相信的地方。而且他們之間還從未談起過這種相信不相信的問題I

  至少直到目前為止從未談起過。

  「需要我回答嗎?」他生氣地問.「還是不回答就算了。」

  「就算了吧。」

  「那就謝天謝地啦。」

  「不過你別生我的氣,」她帶著歉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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