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八〇


  謝爾皮林朝紮哈羅夫瞥了一眼,滿有把握地想,紮哈羅夫雖然出於好意,但他是在裝聾作啞。他這個人有時就是這樣的。

  「昨天,就連一向沉默寡言的格裡戈利·蓋拉西莫維奇·鮑依科也認為有必要告訴我,十天以前,李沃夫請他去談話,盤問了一個小時,問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健康情況怎麼樣,精神狀態又如何。」

  「問就讓他問嘛。瞭解幹部情況,這是他的本職工作。我倒不認為這有多大意義。」

  「你不認為這有多大意義,可是鮑依科卻認為有意義,他是對的。而且,他認為有必要告訴我,這也是對的。今天,我又知道,方面軍司令顯然也曾跟這個李沃夫解釋過,說我並不是一個氣息奄奄的病鬼,還有能力指揮集團軍。經過這一切之後,我對你的信現在有了新的理解。在信裡你不能明寫,這我同意。可是,為什麼我來了之後,你還不把知道的情況攤開來談呢?」

  「唉,費多爾·費多羅維奇,你對我的要求未免過分了!」紮哈羅夫望著謝爾皮林想,同時回憶著和李沃夫的談話。「要是從頭說,起,那話就太長了。而你得準備進攻,兩周或三周以後就要率領十萬人馬投入戰鬥。不能讓你分心去考慮李沃夫同志的話和你自己頭上的烏雲,現在不是這種時候。」

  他心裡這樣想,但嘴上卻只問了一句話:「你相信我嗎?」

  「請原諒,這是一個愚蠢的問題。」

  「這沒什麼。但既然說這是一個愚蠢的問題,那我可以簡短地告訴你:頭上即使有過烏雲,現在也已經不存在了。而且我們的全部生活是在那邊,」他向火線的方向揮了一下手。「鮑依科即使是出於好心,把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告訴了你,我也看不出這有什麼好處。如果他跟我談,不再告訴別人,那就好了。」

  「你怎麼躲躲閃閃的,捉起迷藏來啦?」

  「對於必需辦的事情,我從不躲躲閃閃,」紮哈羅夫說。「但事情結束以後,我不再舊事重提。如果有誰不喜歡我,卻又奈何我不得,那會使我活得更加高興!我希望你也能這樣!」

  「好吧。等打完這個戰役之後,如果我們都還活著,那時再談吧。」

  「等攻克了柏林以後再談更好,」紮哈羅夫笑了笑說。

  謝爾皮林什麼也沒有回答,從兩用油布上站起身來,注意地諦聽著。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 輛不知是坦克還是履帶式拖拉機開過。

  「真正的夏天總算來到了,」謝爾皮林是在比喻戰爭,接著又補充說:「算來已經是第四個夏天了……」

  古特科夫走來,收起商用油布,拿到吉普車裡去。

  「你認為巴久克怎麼樣?」紮哈羅夫問。

  謝爾皮林沒有立即回答,他不僅想起了今天與巴久克的談話,而且還想到了上次在阿爾漢格爾斯科耶療養院裡的談話。那次談話使他感覺到巴久克的身上增添了一種新的、在戰爭中產生和發展起來的前所未有的因素。

  「我認為他現在很吃力,但他竭力想把新任的工作做好。」

  「他畢竟是一個缺乏自製力的人,」紮哈羅夫說。「要是事情不順利,我怕他會莽撞行事的。」

  「走著瞧吧。不過,事情是否順利,這跟我們也有關係。」

  謝爾皮林先坐上吉普車走了,紮哈羅夫在自己的吉普車旁邊站了一會兒。他沒坐進車子,目送著謝爾皮林遠去。

  「現在他可記住了這個李沃夫!我沒把一切細節告訴他,他生氣了。可是為什麼要告訴他呢?至於方面軍政治部主任,我和他是老交情了,我倒應該把自己和李沃夫的談話內容告訴他!我自己也想知道:我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以後,會有什麼後果…李沃夫同志是不是過於自命不凡了?大概他心裡在想,自從他不在莫斯科革命軍事委員會政治部裡當第一把手之後,全軍的政工人員都不行了!沒有他的領導,他們全都工作得很糟糕!一切都不象他在的時候那樣了!」

  這個想法,對李沃夫來說,也許井不是完全公正的。但是紮哈羅夫傷透了心,因為李沃夫不但不信任他,而且也不信任謝爾皮林。作為一個老資格的軍隊政工人員,他願意為謝爾皮林負責,而且準備負責到戰爭結束!為謝爾皮林感到委屈,也是紮哈羅夫自己所受到的委屈的一部分。但是,他之所以對李沃夫感到憤慨,還有一個比個人委屈更為深刻的主要原因:李沃夫的這一切做法實在太不合時宜、太不分場合了!現在正是準備進攻的時候,大家都不想、不需要、不希望做這種事情。他們考慮的不是這些問題!他們不是為此而去犧牲,也不是為此才活著的!

  「我和他——也是如此!」紮哈羅夫想到自己和謝爾皮林。

  他心裡感到非常氣惱,因此他甚至猶豫起來:現在就到方面軍政治部主任那兒去,把這一切都告訴他呢,還是到下一次再說,現在乾脆就回到集團軍去,那兒即使沒有李沃夫這件事,也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

  但是,他克制住自己,決定還是現在就去談談,於是他坐上了吉普車。車子轉了個彎,沿斜坡駛去,把柔嫩的青草壓進泥裡。

  「這個時候天氣還太潮濕。但願在開始進攻之前天氣能乾燥一些。」紮哈羅夫望著車轍想。

  紮哈羅夫想得對:謝爾皮林的確忘不了李沃夫對他健康情況的優慮。不過,話雖這麼說,他一直到夜裡仍然沒有工夫去想這件事。

  和友鄰集團軍司令會面以及路上來回所花的時間,占去了將近五個小時。起先友鄰集團軍司令帶著幾分傷心的口氣開玩笑,說他是「侵略者」。「先是被你奪去了整整一個軍,現在又來向我提出領土要求了!」但是後來他表示同意,認為把兩個集團軍的界線改變一下是合理的,而且答應根據這個精神向方面軍司令報告。

  中午回來以後,謝爾皮林立即和鮑依科一起開始工作,在工作過程中,不斷把需要的人召來,而需要召來的人是很多的。由於集團軍發動進攻的地帶向右擴展了兩公里,所以幾乎和每個人都有關係。但是變動最多的是炮兵和工兵的戰前準備。設置了新的火力網,擬定了新的行動路線和新的渡口。謝爾皮林和全體工作人員都希望明天方面軍司令來視察時能夠看到他們的工作進展得多麼快。他們想證明,這些變動儘管工作量很大,但他們不會延誤時機,影響集團軍準備進攻的期限。

  昨天,謝爾皮林把自己想到的建議和鮑依科商量時,就覺得鮑依科對此並不感到突然。今天夜裡,當他們兩人在一起工作了整整一天之後,他完全確信參謀長以前早就考慮過這個建議了,因為他提出的各項意見顯然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鮑依科的腦子很好,但是不管腦子怎麼好,臨時想出來的東西和腦子裡醞釀已久的東西終究是不一樣的。

  「格裡戈利·蓋拉西莫維奇,」謝爾皮林等工作完畢,其他人都已離開,只剩下他們兩人的時候說,「我還以為我昨天發現了新大陸呢,實際上你在我之前就有這個打算了,是嗎?」

  「是的。」

  「那為什麼不報告?」

  「想等您親眼看了前沿之後再報告。可是您一回來,自己就想到了。」

  「就算是這樣吧,但是為什麼你不說明,我的想法對你來說並不新鮮?你怕觸犯我的自尊心嗎?這又何必呢?我和你相識已經不是一年半載了。」

  「只要能想出來,那就好了。至於是誰想出來的,這並不重要。」

  在鮑依科的話裡,謙虛勝過自豪,缺少這一點謙虛就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參謀人員。

  謝爾皮林自己也當過參謀長,知道在戰爭中一切設想歸根到底都會落到司令的名下:「司令決定……」,「根據司令的意圖……」至於在這個意圖裡包含著多少別人的設想和努力,你就休想弄清楚。每次的情況各不相同!有時連自己也記不清楚。在最高統帥部的通報裡,也只是在不久前才開始在司令的名字後面提到參謀長的名字。而在這以前。仿佛壓根兒就沒有參謀長似的……

  鮑依科講了「這並不重要」以後,談話就此結束了。他沒再講什麼,就告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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