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七九


  「可是現在,你應該少說話,多聽聽。」巴久克說。

  「現在」這個詞大概是他無意中脫口說出來的。他只是想到,從前和紮哈羅夫一起在集團軍共事時,碰到爭論問題,紮哈羅夫往往堅持己見,不肯後退一步。「現在」這個詞的意思就是說,現在他不能再這樣行事了,因為他們雙方的地位跟從前大不相同了。但是,讓這個詞脫口而出總是不應該的!巴久克從房間裡出現的沉默氣氛以及謝爾皮林的瞼色上發覺了這一點。當然,他本來可以隱藏自己的不滿。但是他沒有隱藏,也不想隱藏。

  「你也真不錯,」巴久克想打破沉默,轉身對謝爾皮林談起了他今天本來不想談的事情。「我看過領導幹部的名單。一看,噢,你選中誰當副手啦!庫茲米奇將軍!找到了這樣一個副手!難道不能找一個年紀輕一點、文化程度高一點的人嗎?你以為既然他在戰場上沒地方安插,那就該由你來收下嗎?」

  「沒什麼,他不會給我們添麻煩的,」謝爾皮林說。

  「如果是因為他年歲大而給他一個中將的軍銜,那就讓他去當蘇沃洛夫軍校的校長算了!對他來說,這是最恰當的位置。他在那兒倒可以安度晚年!可是他又鑽到前線來了,而且,明白嗎。又偏偏是鑽到我這兒來了。」

  「實際上是在我這兒,」謝爾皮林忍不住說。

  「他在你那兒,你可在我這兒。」

  謝爾皮林本來想說,儘管他們兩人對庫茲米奇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在集團軍裡,一個副司令起不了特別大的作用。可是,他忽然想起,巴久克本人不久前也擔任過這種角色,不過範圍大一些,是方面軍罷了。若是這樣說了,他可能會多心。

  「那他的身體怎麼樣?老腿還撐得住吧?」巴久克問。他見謝爾皮林默不作聲,口氣緩和了一些,因為他慣於把沉默看作是同意的表示。

  「他的身體不壞,」謝爾皮林說。「除了日常工作之外,他還負責檢查戰役偽裝。他親自坐飛機從空中檢查——從德國人的角度來看,我們是不是有暴露目標的地方,有沒有違反偽裝規定的情況。已經飛過十二個小時了。昨天他彙報過。」

  「居然還飛到天上去呐!你告訴他,明天可別躲著,我要見見他本人,看看他現在身體究竟怎麼樣。」巴久克站起身來說。

  如果他能夠克制自己,那麼這會兒他也許會對紮哈羅夫說:「別見怪,康斯坦丁·普羅科菲耶維奇,我對你不是故意的—……」但他不能克制自己,所以在告別的時候,只是同紮哈羅夫握手握得稍微緊一些,而對謝爾皮林則說:「你的鄰居接了我的電話之後,我估計是不會反對的……」

  巴久克也該動身了。他到參謀長那兒去,要穿過他的房子和參謀長的房子之間的一條公路。他本來可以同謝爾皮林和紮哈羅夫一起走,但他留了下來,在房間裡待了一分鐘才動身,因為他不願意在別人的心目中造成一種他出門送部下的印象。一般說來,已久克並不是等級觀念特別嚴重的人,似是他在接任了方面軍司令的職務以後,處處都考慮到了自己新的地位。

  他遲走一分鐘,桌子上的電話機恰恰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我是一號。」巴久克拿起聽筒說。

  「您好,我是李沃夫。您給我打過電話了?」

  「對。謝爾皮林來了。我想和您一起接接他……」

  「他在哪兒?在您那兒嗎?」

  「已經走了。」巴久克感到滿意的是,李沃夫親自給他打來了電話,總算把昨大的不愉快勾銷了。

  「您沒別的事要跟我說嗎?」李沃夫問。

  「暫時沒有。」

  「我在自己這兒。」李沃夫首先放下聽筒。

  「他睡得倒不多,」巴久克心裡想著李沃夫,「六點鐘躺下,現在才十點……」

  巴久克戴上制帽,剛想出門,電話鈴又響了起來。這一次是方面軍參謀長打來的。

  「伊凡·卡比頓諾維奇,已經十點零五分了。您有什麼吩咐?要不,還是我到您這兒來吧。」

  「我就來。」巴久克放下聽筒。

  「十點零五分!這個人也有一股子牛勁,還特地來提醒我別遲到。這兒誰都有一股子牛勁……」

  他又想到謝爾皮林,這一位的牛勁也不小,不過他早就搞熟了謝爾皮林的脾氣,知道他會怎麼幹,也知道他不會怎麼幹。他可能會堅持自己的意見,但是決不會騙人。讓一個他摸熟脾氣的人頂在主攻方向上,他感到很滿意。

  巴久克想到明天將要到自己指揮過的集團軍裡去,感到很高興。在他的方面軍即將發動的第一個攻勢中,正是他指揮過的這個集團軍擔當主攻任務,這一點也使他感到高興。這個集團軍是巴久克編建的,他在最困難的時刻和這個集團軍一起開始了戰鬥的道路,所以在它即將建樹的功勳中,也有他的一份功勞——不僅僅是現在的功勞,而且也包括過去的功勞。這一段歷史,是不能抹煞的。

  「我們怎麼辦?」謝爾皮林問紮哈羅夫。這時,他們已經從巴久克那兒出來,沿著公路,向停在拐角處的吉普車走去。「如果直接去迪亞特科沃,」謝爾皮林打開背包,取出地圖看了看說,「至多只要五十分鐘,打得寬一點也只要一個小時。但我們還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我們現在就走,沿路找一塊地方,坐在雲杉樹底下討論問題。我們還有事情要談。」

  「討論問題我同意,」紮哈羅夫說。「不過,到友鄰部隊去我不奉陪了。我沒必要老是在你身邊礙手礙腳的。我現在就到方面軍政治部主任那兒去一趟,我正需要去找他。我們一起到前面岔路口,在那兒坐一會,然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行嗎?」

  「現在乘我的車,」當他們走近停在房屋陰影裡的吉普車時,謝爾皮林說。到這兒來的時候,他們坐的是紮哈羅夫的吉普車。

  紮哈羅夫坐上後座,吉普車就開動了。第二輛車跟在後面。

  途中,他們倆談論著他們認為可以當著謝爾皮林的司機古特科夫的面談論的事情。當著這個司機的面,除了那些規定不准當著任何人的面談論的內容之外,什麼都可以談。

  「我忘了問你一件事,剛才來的時候就想問了;你怎麼沒帶副官?已經打發他走了?」紮哈羅夫問的是葉弗斯吉格涅耶夫。

  「我們在早晨就分手了。他上——一師去了。我把辛佐夫找來接替他。」

  「如果你不擔心他的那只手的話,」紮哈羅夫說,「那很好。」

  「我不擔心。又不是叫他抬擔架。說起來,他用這只手還能夠開汽車哩。」

  「葉弗斯吉格涅耶夫很難過吧?」

  「我自己也為他難過。說不定,他會因此而犧牲!那時候,我的兒媳婦會第二次成為寡婦,孫女兒也會又一次成為孤兒……可是又能怎麼辦呢?」

  「也許他不會遭到不幸,」紮哈羅夫說。「現在的傷亡應該說不象從前那樣大了。我和你早晨乘車來,現在又乘車回去,路上一次也沒有朝天上望。可是你記得從前怎麼樣?在那一段時間裡,要從車子裡跳到外面去多少次啊……」

  公路右面是一個斜坡,上面長著一片雲杉林,前面已經看得見他們即將分手的岔道口了。

  「靠邊,古特科夫!」謝爾皮林命令道,「這兒乾燥。」

  吉普車駛離大路,停了下來。謝爾皮林和紮哈羅夫向雲杉林邊緣走去。

  「司令同志,要不要把兩用油布帶上?」古特科夫追上來,叫道。

  謝爾皮林回過頭來說:「我怕躺下就會睡著。今天沒睡夠……也好,帶著吧。」

  古特科夫給他們送來兩塊兩用油布,鋪在一棵雲杉樹下。謝爾皮林半躺著,一隻手托著臉頰,胳膊撐在地上。紮哈羅夫沒躺下,在一個被雨水沖洗成灰白色的、還很結實的老樹墩上坐下,微笑著,做了一個扯起釣竿把魚兒拉出水面的動作。他做得很逼真,使謝爾皮林也不由得笑了。

  「我已經記不起還是什麼時候釣過魚了。」紮哈羅夫說。「這場戰爭把人弄到了這種地步,簡直把我們拉回到石器時代去了。捕魚用手榴彈去炸,就好象從前穴居人用石頭去砸一樣。」

  他愉快地把話題扯遠了,因為他猜到謝爾皮林馬上會問他什麼問題,而他很不樂議提到這個問題。

  「在阿爾漢格爾斯科耶療養院接到你的信以後,」謝爾皮林說,「我知道,形勢要求我儘快回來。可現在看來,這不僅僅是形勢的要求,我的頭上出現過烏雲,也許現在還在頭上呢。」

  「你說什麼,什麼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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