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七二


  「差點兒能看到美洲。」

  「真是一件花錢的事兒,」父親說:「光旅費國家得花多少錢。而且還得送回來……」

  令人不解的是,他真的想到國家白花了錢呢,還是他慣於說挖苦話。

  「你已經當上將軍了,你告訴我,」父親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親眼見過斯大林同志嗎?」

  「見過。」

  「他長得怎麼樣?和畫像上的一樣嗎?還是象有些人說的那樣,因為生過天化,臉上有麻斑。」

  「有一點兒。」

  「但他是個聰明人,可以說,比誰都聰明……」父親說這句話的口氣,好象斯大林比誰都聰明這—看法同他從前對斯大林的想法是互相矛盾似的。「是不是這樣?」

  「是這樣。可你為什麼要問呢?據我看,這是不可言喻的事。」

  說這話的當兒,有人敲了敲門。謝爾皮林已經猜到這是巴蘭諾娃,所以一面站起身來去迎她,一面喊:「請進來。」

  巴蘭諾娃把門敞開,正想說話,看到一個背向她坐著的老頭兒,就打住了。她猜想這是謝爾皮林的父親,本來說他不來了,但現在還是來了。

  她立即隨機應變,說了完全不是她本來想說的話:

  「將軍同志,我把路上用的藥品給您送來了。我本來想直接放到到吉普車裡去,但不知為什麼車子不在那兒……」

  父親迅速轉過身來,好奇地望著她。但謝爾皮林好象父親並沒有在場一樣,對她說:「多謝你送來藥品。但我還是想跟你說幾句話。」

  他拉著巴蘭諾娃的手對父親說:「你坐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他們走出屋子,在林蔭道盡頭的拐角處停了下來。林蔭道很長,一直通向遠處黃色的主樓。

  「是你父親?」她問。

  他點了點頭。

  「我可猜著了。為什麼不給我們介紹一下?」

  「我怕花掉時間。我們現在時間已經不多了。回去以後我再告訴他。他反正要問的。」

  「那自然。他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他完全不是我想像的那個樣子。」謝爾皮林聽她說話的語氣,感到她不喜歡父親。接著她又問:「現在你什麼時候走呢?」

  「等車子回來就走。」

  「他來了,你不晚點走?」

  「現在已經不能再晚了?」

  「給你藥盒。」

  她一直把藥盒挾在腋下,現在交給了他.於是,他的手裡拿著藥盒,而她的手卻空出來了。她擁抱住他,問道:「你現在離開了我,可怎麼過日子呢?剛才我只想到自己,現在忽然想到你了。」

  謝爾皮林的眼梢瞟見有人在不遠處走過。她也覺察到他看見有人走過。

  「沒關係,」她說。「正象我兒子有一次在信裡所說的那樣:派得再遠不會超過前線,做得再小不會低於排長。最多讓人家說幾句閒話、或者寫信告訴別人,有一個女醫生和一個好人搞上了關係。可我樂於承認:不錯,是搞上了關係,你願意承認嗎?」

  但她止住了他,不讓他回答。

  「你別說!我這是瞎說。我只是不能想像,離開你日子將怎麼過。我現在真想大哭一場。據說,這也是表達自己感情的一種方式。要說的話我們都說過了,我現在沒什麼話要說的了。」

  她的視線突然從他的臉上移開,仿佛想起了什麼事。接著,她從手上解下一隻男式大手錶,遞給他說:「給你帶在身邊。」

  他曾聽她說過,這只手錶是她父親留給她的紀念品,她已經戴了多年,一直表不離手,正由於這個原因,他不能謝絕。他默默地接過手錶,把它戴在手上,同時,把自己的表從手上解下來,拎著皮錶帶,猶豫不決地遞給她。她笑了笑,閉了閉眼睛,表示她正希望他這樣做,而且他應當這樣做。然後她接過手錶,把它放進白色工作服的口袋裡。

  「再見啦,親愛的……還要跟你說些什麼呢?」

  她一連吻了他幾下。

  「現在我該去查病房了。你進屋去吧。」

  「為什麼?」

  他不想進屋。相反,他希望她沿著這條長長的林蔭道向主樓走去,這樣他還能久久地目送她。

  「你走吧。這一次又不是你送我,是我送你呀。走吧。」

  於是,她再一次使勁地吻了他一下,離開他的懷抱,用嚴厲的口氣重複了一遍:「走吧。」

  他感到她心裡非常難受,就回身走了。他走進房間,沒朝父親望一眼,就走到窗前,注視著她遠去的背影,但心裡卻感到內疚,因為她不許他這樣做,而他還是背著她這樣做了。

  她順著林蔭道走著,已經走得很遠了。她在制服外面穿著一件漿過的白色工作服,她經常笑著說,這是她的大禮服。

  林蔭道很長,所以他目送了她很久。

  最後他朝父親轉過身來。

  「這是誰?」父親問。

  「給我看病的女醫生。」

  「就是她不讓你回家看我的嗎?」

  「正是,」謝爾皮林說。「等戰爭結束以後,我就和她結婚。」

  「她同意了?」

  「同意了。」

  「那自然。」

  父親說這句話時隱約流露出嘲諷的口吻:「她當然會同意,你是一位將軍,她怎麼會不同意呢?」

  「長得很漂亮,」父親沉默了一會兒說。「可是,很遺憾,你差不多是個老頭兒了,對你來說,她不是太年輕了嗎?」

  「沒關係,」謝爾皮林充滿自信地說,這種自信是她給他的,他因而感激她。

  「那自然,」父親用和剛才不同的另一種語調重複了一遍。現在,他大概不是在想兒子的事,而是在考慮他自己和他的家庭了:「要是結了婚,那將來的一切就全屬￿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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