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五二


  辛佐夫笑了起來:「主要是髒。剛下過雪,融化了,他們就在泥濘中進攻。你問他樣子怎麼樣嗎?他穿著聯合服,全身濺滿了泥漿。我走到他跟前,向他作了報告,他轉過身來,用手帕擦了擦瞼。然後,他從水壺裡倒了點水洗洗手,才收下公文。在演習時,他大概在什麼地方絆了一交,手撐在地上了。」

  「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他接過公文,簽了字,說:『您可以走了。」

  「就這些嗎?」

  「他在簽字時,問起塔尼雅身體可好。」

  「他沒提到我,沒對你說他到莫斯科來找過我嗎「

  「大概他沒來得及說。這次來以前我才聽到他提起這件事。那時的情況就是這樣:遞交了公文——就得繼續趕路,到下一個師去。」

  「就這麼一些?」

  「對。」

  「我問了你這麼多問題,你厭煩了吧?』

  「有一點兒。」

  「我們女人在這一方面比你們男人傻。你們只要知道我們還活著,身體健康,就夠了。可是,我們對我們所愛的人,光知道這一點還不夠。我們什麼都想知道:他的氣色怎樣?飲食起居怎樣?臉上的神情怎樣?什麼時候想到我們?所以我們總要這麼傻裡傻氣地向你們問這問那。你以為你的塔尼雅不一樣嗎?也一模一樣!我從巴威爾的信裡得知你們現在有了女兒。我真為你們高興!那年冬天我見過塔尼雅,我非常喜歡她。真是個少有的好人!」

  她走到牆邊大餐具櫃跟前,拉開抽屜,向辛佐夫招招手:「你來看。你也許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好看的東西。」

  辛佐夫走了過去,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叫他去。但當他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以後,不知說什麼才好。況且,他實際上也插不進話。她一秒鐘也沒停,緊接著說:「這些東西現在都是你女兒的了!四0年我嫁給柯賽廖夫後懷了孕。那時他的同事剛好出國去,他托他們帶來了一些嬰兒的衣服。從那以後,一直放著。我在第七個月……」

  她猛地揮了一下手,用手勢表示她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想多說了……醫生說:由於以前接連做過幾次流產……可能是這樣,不過我不相信這是應得的懲罰……」

  她苦笑了一下:「說真的,這究竟是什麼緣故呢?我是一個好心的女人,可憐你們男人,我喜歡在幸福中自我陶醉,也不使你們有所掛慮。可是到頭來,上帝卻為此懲罰了今依我看,這是不公平的一把地址給我,我明天就把這些東西寄去。」

  「謝謝。暫時不需要。但願不要發生什麼不幸!」辛佐夫眼睛沒看她,憂鬱地說。

  她正好在關抽屜,聽到他突然說出這句話來,一不小心,把手指也夾痛了。

  「什麼不幸?」她問,同時把夾痛的手指舍在嘴裡,不知是由於疼痛,還是由於聽到了他的話,臉上露出馬上就要哭出來的神情。

  「已經一個多月毫無音信了,」辛佐夫說。「不知是怎麼回事,我很擔心。」

  他本來不願意提起塔尼雅和小孩的事,也不願意談到自己的憂慮。但是現在不得不談了。這一抽屜擱置了四年多的嬰兒衣服,本身就是不幸的象徵,所以他觸景生情,想到了自己的事。

  「為什麼巴威爾信裡沒告訴我?」娜佳仍舊把手指含在嘴裡。

  「他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

  「我自己還一無所知,他怎麼會知道呢?」

  「你們全都是鐵石心腸!」娜佳最後把手指從嘴裡拿了出來。「你等一等,我到水龍頭上去沖一下!你別以為我是裝模作樣,你看……」

  他伸出了手,辛佐夫看到,她的手指確實被夾痛了:指甲下有一條青紫色的痕跡。

  「我馬上就來。」

  她走出了房間。辛佐夫聽到水從開足的龍頭裡沖出來的聲音,心裡想,女人一般都比較能忍受疼痛,她們生來就是這樣的:「在這方面比我們強。」

  娜佳揮著手,回到了房間裡。

  「我這是活該。太遲鈍了。所以上帝懲罰了我。你們男人什麼事都掛在臉上。你一到這裡,我就該看出你坐立不安了。」

  辛佐夫告訴她。他已往塔什幹發了加急電報。娜佳點了點頭。

  「也許明天早晨真的會來回電。要是你動身前收不到片言隻字,那我代你去取,當天就把消息送到前線,通知你。」

  「你怎麼通知呢?」

  「我會想辦法通知的,這你不用管。」

  她說得很有把握,好象她完全清楚該怎麼辦。莫非是通過軍用線路?她反正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的!

  雖然他不願意乞助於她,但他相信她能辦到。她的話裡包含著某種東西,促使他這麼想。

  「你是不是改變主意,留在這裡過夜?」娜佳問。

  他搖了搖頭。

  「那麼你去洗澡,然後我們一起吃飯。你喜歡盆浴還是淋浴?」

  「最好是淋浴。浴盆裡越洗越髒。」

  「我去點上煤氣。」娜佳出去了好大一會兒功夫。他聽到她關門、放水的聲響,接著又聽到她走進住所深處的房間,把什麼東西打開後又關上了。這套住所很大。後來,她回來了,說:

  「我給你在那兒放了一套襯衣。完全是乾淨的,是我自己給巴威爾洗的,我要證明我是一個好妻子,應該把我帶到前線去。但是,他不叫我去。能穿的話,你就穿上。瞧你長得多麼高大啊。」她朝他打量了一下,眼睛裡閃現出女性常有的那種神情,雖然目前這跟他毫無關係。

  後來,當他走到門口時,她遲疑不決地問:「是不是需要幫你一下?」

  他轉過身來,開始沒理解她的意思,但看到了她的目光,才明白了。她指的是他的手。

  「謝謝。」他笑了起來。「我對它已經習慣了。它什麼事都能做。只是不會彈鋼琴。」

  他不慌不忙地洗完澡,穿上了巴威爾的襯衣——襯衣剛好合身,只稍微嫌短些。他裝好假手,穿上軍便服,梳了梳頭發。只要束上腰帶就行了。他把腰帶連同武裝帶和手槍皮套都掛在外間的衣架上了:他不願把這些東西帶進浴室。必須到外間去拿,但是,現在不便走出去,因為幾分鐘以前從那兒傳來了吵鬧聲,他還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不知哪一個走進了住所,在外間吵吵嚷嚷,娜佳起初回答得很輕,現在越來越響了。

  「別打擾我,走!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叫你不要不按鈴就進來。真是蠻不講理!」

  「到你這兒來就應該這樣,」一個男人的宏亮的聲音回答。

  「馬上就走,聽到嗎?」娜佳克制著自己,但她的聲音仍舊聽得清楚。「你是從什麼地方闖到我這兒來的?」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男人的聲音說。「我們比預定的日期回來得早。我直接到你這兒來了。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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