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四二


  「心情確實不壞,」阿爾傑米耶夫說。「到師裡來已經是第十六個月了。我當過偵察兵,也當過作戰參謀,但現在,在指揮員的崗

  位上,我才找到了最後的歸宿!可是去年夏天在庫爾斯克會戰之前,我險些兒把這個職位給丟了!都是由於娜佳的緣故。可是在戰鬥間隙階段,她以正式妻子的名義來到我這兒。她是從一位大首長那兒得到批准的,誰也別想找她什麼岔子!但是,謝爾皮林對這類事嚴厲得很,他不喜歡娘兒們在前線閒蕩。他注意著她,當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連續出了幾次洋相以後,他把我叫了去,讓我坐在他的對面,問道:『對您說來,哪個更寶貴:妻子還是師?』我想用一句笑話搪塞過去,就說:『兩者都寶貴,司令同志。人總是人嘛。』但他回答說:『對。但是,服役總是服役。它的實質是要求我們忘掉人總是人,有時是暫時地忘掉,有時是長久地忘掉。現在事情明擺著,您的夫人不適合待在作戰部隊的環境裡。如果您打算繼續指揮師的話,您必須請您的夫人在四十八小時以內離開我的集團軍管轄的地區。怎麼跟她說,您自行決定。現在您可以走了!』他跟我的談話只花了兩分鐘。過後,我跟她卻談了二十來個鐘點!結果她回到了莫斯科,而我呢,嘿,仍舊留在師裡。工作夠多的,大概也能對付過去。可是,我忘不了那次談話,司令也不會忘掉。我覺得,從那時以後,他不喜歡我了。」

  「我不知道。不過依我看,他是一個公正的人。」辛佐夫說。

  「也許是這樣。但是,與其指望他的公正,不如依靠自己。不管他喜歡不喜歡,我和我的師在最高統帥部的通報中已提到過三次,這是誰也不能抹煞的!」

  「我想誰也不打算抹煞,」辛佐夫說。「我重說一遍,他是一個公正的人。」

  「他能這樣,那更好。但是,現在他不在這兒,我同鮑依科相處得更好。要知道,我作為師長,有我自己的難處。從四二年起,在這個師裡當師長的,我是第三任了。前兩任在哪兒呢?都在這兒!集團軍司令在我之前指揮過這個師。集團軍副司令在我之前也指揮過這個師。一方面,他們對這個師有感情,這當然很好。但是另一方面,人們對於他們在我之前指揮這個師的回憶是否太多了些?他們當師長時怎麼樣?我當師長又怎麼樣?在我們師裡,有些人就喜歡拿我同我的前任相比,尤其是當我為了什麼事責駡他們的時候,他們自然不會說我的好話,而說:我的兩個前任一個心地善良,天賦很高,另一個經驗豐富,非我所及,無怪乎他當了集團軍司令!要是讓我看出誰的眼睛裡流露出這種神色,我決不放過他!」

  「人家眼神裡未必有這層意思吧?」辛佐夫問。

  「這也可能,」阿爾傑米耶夫冷笑了一下。「但總得把心裡的話講給誰聽聽吧?所以我跟你談了。這些話不是對任何人都能談的。」

  「那麼,你跟別列日諾依的關係怎麼樣?」

  「嘿,跟別列日諾依嗎?」阿爾傑米耶夫說。「也成問題。我們相互之間尊重倒是尊重的,至於說到喜愛,我可不善於表示單方面的喜愛。不久前,庫茲米奇中將到我們這兒來。我按規定向他報告了情況,然而他對我說:『你是師長,是個忙人,我不想讓你丟下工作……』接著,他指指別列日諾依說;『至於馬特威·伊裡奇,他做的是政委的工作,比你總要空些,我就同他到團裡去走走。』叫我怎麼回答呢?於是他們就憑著老交情,手挽著手地在各個團裡轉了兩天。最後,集團軍副司令沒同師長告別就離開了我們師;他叫別列日諾依向我轉達了他的問候和謝意。現在我等著,集團軍司令可能也會用同樣的方式來視察我們的師。對我說一聲『您好』,就同他過去的政治副師長一塊兒走了。別列日諾依倒好,一個人先後同我們三個人共事。我們調換了,他照舊留著。但願他們把他從我這兒調去高就吧!」

  「呦,你的性子變得急躁起來了。過去我還不知道你會這樣。」

  「我們不在一起服役,所以你不知道,」阿爾傑米耶夫說。「部隊的工作使人們的脾氣往一個方向發展,司令部的工作使人們的脾氣往另一個方向發展。結果是,我變得急躁了,而你比較冷靜。要是你在司令部裡感到厭倦了,你真的還是回部隊來吧。戰鬥一打響,就會有傷亡,馬上會有人向你們上級機關報告哪兒出現了空缺。謝爾皮林跟你畢竟是有交情的,找個機會請他幫個忙吧。不過最好在戰鬥之前預先提出來……」阿爾傑米耶夫沒說完,看了著表。「你走吧。真的,我怎麼婆婆媽媽地嘮叨起來了。似乎各方面都談到了。不過,話得說回來,我們什麼時候還能見面呢?給妻子寫信時,代我問候!」

  「你也代我問候。」

  雖然根據過去學生時代的回憶,辛佐夫不大喜歡娜佳,但這在目前又有什麼意義呢?

  「塔尼雅跟我說過,她同你的娜佳一九四三年在莫斯科娜佳的家裡見過面。塔尼雅那時很喜歡她。」

  「唉,萬尼亞,萬尼亞!」阿爾傑米耶夫用力把手指捏得咯咯作響,暮然說。「在戰爭中,如果後方不可靠,日子可難過啊。我只跟你說,因為你是我的妹夫。可不能再對任何別的人說。」

  「還能對誰說呢?」

  「甚至對塔尼雅也不能說……」

  「這也用不到你關照!」

  「娜佳同我在一起時,」阿爾傑米耶夫說,「我知道,我是她最中意的人,她再也不需要任何別的人。可是,當她不同我在一起時,我就不知道她會怎麼樣。也不想知道。但有時又恰恰相反,我很想知道!她好幾次寫信給我,要求我讓她以妻子的身分到這兒前線來,做一個打字員或者我能給她安排的任何其他職務。假如她不需要我,她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她在莫斯科不好嗎?這裡反而好嗎?但是,另一方面我又想:為什麼她要求我這麼做?是不是怕自己一個人留在那裡?然而,我有什麼辦法呢?因為我知道,要是她在我身邊,我就沒法作戰。」

  他們兩人都已站了起來,只待告別了。

  「我出去送送你。」阿爾傑米耶夫從釘子上拿下兩用油布,披在身上,仿佛自己也覺得奇怪似的,扭動了一下寬闊的肩膀。「不知怎的,傍晚身上感到發冷。早晨,我今年第一次在小河裡洗了澡,大概著涼了。等一等,電話鈴響了!」

  阿爾傑米耶夫從門口回到桌子跟前,在拿聽筒之前不滿地看了看表——電話來得這麼晚,但願不要出什麼事……

  然而,從談話的情況來看,辛佐夫立即明白,什麼事都沒發生。

  「還在這兒。我留了他一會兒,交換一下觀察到的情況。明白了,明白了!」阿爾傑米耶夫重複著說。「是!知道了!既然如此,我馬上送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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