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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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瓦裡欣微微一笑。 「今年春天,軍政治部對鄰師某團的一份政治報告進行了查核,」紮瓦裡欣說。「當時的戰鬥,正如伊林所說的那樣,是很糟糕的,進展微乎其微。可是有一個聰明人寫了一份政治報告,說敵人損失了近兩百名,狼狽逃竄了。既然是狼狽逃竄,那就無法追上敵人,加以查核。可是兩百具屍體在哪裡?於是就派人去那兒核實。這個團在佔領林邊的地段後,確實在前沿陣地上埋了二十九具德國人的屍體。這一點核實了。然而其餘的屍體呢?嘿,這個聰明人被查問時也沒驚慌失措。『其餘的屍體,』他說,『都被他們拖走了。他們總是盡力要把屍體拖走!』盡力要把屍體拖走,這也是確實的,但既然是狼狽逃竄,他們怎麼能把這一百七十具屍體一下子全部拖走呢?笑話歸笑話,報告的撰稿人被撤了職。集團軍政治部主任切爾年科親自來處理了這件事。不管是誰扯了這種謊,他都不會輕易放過。」 「我們撤這種人的職還太少,」伊林說。「因此,如果報告寫得完全實事求是,你在簽署的時候,有時不禁會暗自思忖:傻瓜,你真是個傻瓜!」 「我有點弄不清楚:你這是在罵自己還是在稱讚自己?」紮瓦裡欣問。 「是在稱讚自己,」伊林頂了他一句。 「那好,既然是稱讚,你就別忘了,這樣的傻瓜不只是你一個人。還大有人在。他們在憑良心寫報告這一點上並不比你差……」 「說吧,說吧,」伊林說。「你好久沒批評我是唯我主義了!」 「可不是嗎?」紮瓦裡欣說。「我順便提一下,俄語專門為代詞『我』設置了陷阱。比如說,『勝利』這個動詞的將來時單數第一人稱是怎麼樣的?是『я цобедю』『я цобежду』、『я цобежy』?還是『я цобежy』還是別的什麼?『поегy』是有的,但『цобедю』③是沒有的。為什麼?顯然是為了使這個動詞只應用於複數形式。瞧,這倒接近於真理。」 ①俄語動詞「 цобедть」;沒有單數第一人稱形式,即沒有「我將勝利」的形式。—一譯者。 ②意為:「我將跑」。俄文中「跑」和「勝利」在詞形上相近。一 譯者。 ③「我將勝利」。—一譯者 「這個寓言你是什麼時候想出來的?」伊林問。「我還沒聽到你說過。」 「今天剛想到。我獨自一個人從營裡回來時,想到了你,就把它想出來了。」 「從早晨起我們一塊兒工作,到了晚上就進行自我批評,」伊林朝紮瓦裡欣擺了擺頭,說。「他是不會放過我的。」 辛佐夫以為,伊林這時會把請他來擔任參謀長的建議告訴紮瓦裡欣。但是,在他們吃晚飯的時候,伊林一直沒提到這件事。他只問辛佐夫,多久前見到過阿爾傑米耶夫。 「半年前,」辛佐夫說。 「我想,你們是親戚,總能經常見面。」 「在這段時間裡一共見過兩次。」 「他接任庫茲米奇的職務來到我們師以後,我起先對他沒有好感,」伊林說。「好做表面文章,裝模作樣。後來,到了六月份庫爾斯克會戰之前,他的妻子到這兒來看他。她爬上陣地,拉動炮索——說是開炮,又是騎馬,又是開吉普車,甚至把車子也弄壞了……雖說是妻子,但是……」 「把話說完嘛,幹嗎憋著難受呢,」辛佐夫說。 「還有什麼可說的!十九個月來我恪守誓言,即使躺在坦克下面,也沒罵娘……她在這兒住了幾天,竭力破壞他在師裡的威信。但後來在戰鬥中,我不能說他一句壞話,指揮一個師表現得很老練,自己在行,也不壓制團長們的主動精神。戰鬥的時候,他不來打攪我們,不是每隔五分鐘就來一次電話,提出『怎麼回事』、『怎麼樣』、『為什麼』等問題。我認為這很好。但是儘管這樣,當我們幾個人聚在一起時,總還是念念不忘庫茲米奇。」 說到這兒,伊林突然學著庫茲米奇的樣子,用高亢、急速的語調喊道:「好樣的!你有二十歲了吧?有了!……那好,你就離開你娘往前沖,要衝得快,沖到你晚上應該到的地方去,我也會到你那兒去的……好,你們去吧!」 他學得如此逼真,使辛佐夫大笑起來:「記得可真牢啊!」 「這還用記嗎?」紮瓦裡欣說。「自從他回集團軍以後,已經到師裡來過三次,其中有兩次是到團裡來的。一星期以前,他就坐在你這個座位上,一面喝茶,一面為執行戰鬥警戒任務的士兵沒吃上飯的事故責備我們。我不知道我自己怎麼樣,但伊林那時連耳根子都紅了。」 「你也一樣,」伊林說。「受到良心的責備,連眼鏡也冒汗了。」 「他把我們責備了一通,」紮瓦裡欣摘下眼鏡,擦了擦,「然後問伊林:『你首先是什麼人?』伊林自然說,他首先是團長。『不,這對你來說是次要的,你首先到底是什麼人?』伊林沒作聲。他不知道。『首先你是革命的士兵.假如你團裡的司務長克扣戰士的口糧,你作為革命的士兵,即使人在三俄裡以外,在三俄丈以下也應該覺察出來。這是我們從國內戰爭就開始的傳統。至於你是中校,我是中將,這一切都是後來的事……戰爭給人們各種各樣的官銜,也包括天堂裡的官銜。我們期待著進一步提升,但戰爭,嘿,一下於就讓你越過所有其他的街頭,叫你進了天堂!可是那個世界是沒有的。你在生前犯下的罪過無法在那兒贖回。人死不能複生,餓漢沒法喂炮。既然如此,當你活著的時候,你就要記住:戰爭是神聖的事業,在戰爭中活著要問心無愧。』他給我們上了一課,然後轉身對他的副官說;『手風琴!』他的副官是個手風琴手,吉普車裡放著一隻手風琴。他命令副官把手風琴拿進來演奏《遼闊的海洋》他聽著樂曲,顯出悶悶不樂的神情,以此提醒我們,人總是要死的。接著,他站起身,沒再說什麼話就走了。而我們就把這件事記住了。」 「至於集團軍司令,自從斯大林格勒會戰以後,我在團裡只見過他一次,」伊林說。「那是去年三月,我們從哈爾科夫撤退的時候。他來了,要求我們在天黑以前守住防線。夜裡他將下令撤出陣地,命令下達之前,不准後退一步。」 「後來下令撤了嗎?」 「下令撤了。我們怎麼答應就怎麼做了,他也一樣。從這一次以後,他沒到團裡來過,」伊林說完後,像是嫌自己的話不公正,又補充說:「如果情況正常,他幹嗎要到團裡來呢?你在司令部總能常見到他。。不管怎麼樣,你同他總要接近些。」 辛佐夫一句話也沒回答,只暗自笑了一下。他有好幾次以值日軍官的身分向謝爾皮林彙報形勢,有四次陪同他下部隊去。經常見面——這是確實的。至於說到「接近」……在整整一年中,非職務性的談話只有過一次,那是在塔尼雅害過傷寒症回到部隊的時候。謝爾皮林問了問她的情況,並要他代為致意。就到此為止了。事實上也理應如此。否則,要找司令的人就太多了:有的人跟辛佐夫一樣,曾經同司令一起突圍過,有的人同他一起住過院,還有的人跟他在軍事學院一起學習過……不久前有人告訴辛佐夫,後勤部有一個志願服役的老頭兒,是沙皇軍隊的大尉,在上次對德戰爭中當過營長,當時司令是他手下的醫士。現在該怎麼辦呢?司令是不是要經常到後勤部去同他一塊兒喝茶呢? 「軍事委員紮哈羅夫我們倒經常見到,」伊林看到辛佐夫不回答,就繼續說。「政治部主任切爾年科更是常見——來過十來次。他喜歡到處跑。他的工作就是要到處跑。如果不到處跑,叫他幹什麼呢?」 「又要找政工人員的岔子了,」紮瓦裡欣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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