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一到自己的師裡,就遭到第一次轟炸,之後,從這個師到另一個師,路上又遭到第二次轟炸。傍晚從前沿返回自己的指揮所,在交叉路口遭到德軍的重炮轟擊。司機的背部中了彈片,受了傷。吉普車幾乎翻車,幸虧葉弗斯吉格涅耶夫及時從後面抓住方向盤,撥正了方向。他們躲在滿是泥漿的排水溝裡,等到轟擊過去以後,渾身又髒又濕,重新爬上車子。他們讓司機坐在後座,由葉弗斯吉格涅耶夫駕駛。

  似乎一切都過去了,突然從低低的雲層裡鑽出兩架「密塞爾希米特」,就在公路上空,嗖的一聲在車子上面掠過。葉弗斯吉格涅耶夫刹住車子,整個身體撲向謝爾皮林,把他壓在自己的身子下面,差點兒使他從車子上摔下來。謝爾皮林一下子甚至還不明白副官想用自己的身體掩護他。直到一切都過去以後才醒悟過來。「密塞爾希米特」重新飛入雲層,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擋風玻璃上滿是裂縫,葉弗斯吉格涅耶夫的下臂中了子彈,打在肉裡。這是事後才知道的,起初他什麼也不說,繼續把車子開了三公里,直到指揮所。當他撲過來把你按在坐墊上的時候,是不是救得了你,這很難說,因為子彈是不生眼睛的。也許這樣恰恰是救了他自己。但他心裡總是想救你,而不考慮自己的安危。

  之後,葉弗斯吉格涅耶夫被送到醫院裡,住了一個星期。謝爾皮林在為他呈請獎勵的時候,把他的檔案拿來看了一遍。

  葉弗斯吉格涅耶夫的父親是個副團長,一九二九年犧牲於中東鐵路。母親是打字員。他夫人是獨子,四一年七月十八歲的時候上前線當志願兵,曾獲得「勇敢」獎章,中士軍銜,受過傷,住過醫院。後來在步兵學校速成班畢業,成績優良,獲得中尉軍銜,重新上前線。

  經歷並不長,但值得重視。

  當巴久克的副官終究不是無緣無故的。謝爾皮林頭腦中曾閃過一個念頭:可能是母親憑老交情寫信來,請求巴久克幫忙的。

  副官從醫院回來,謝爾皮林親自向他道謝,並且打趣說,由於副官下的毒手,自己身上的青紫斑一星期還沒有退去。然後,謝爾皮林代表組織在他胸口別上「紅星」勳章。

  從那時以後,他們繼續在一起工作,你尊敬我,我愛護你。要沒有今天的事情,一定會繼續這樣工作下去。

  「是的,讓他離開自己是很難受的。他從不使人上當,從不失信於人,從不利用自已副官的地位盛氣淩人,這也是不可多得的!也許他能在團裡當一個負責偵察工作的副參謀長:他很勇敢,足以擔當這個職務。現在他大概已經快到她那裡了。特別是自己開車。他急於要去和她商量。我們也該去吃晚飯了,去吃奶渣和酸牛奶。各人有各人的事……」

  想到這裡,謝爾皮林歎了口氣:事與願違,生活使他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離去。要不要回到房間裡去把桌子上那一包「卡茲別克」牌紙煙拿來?碰到這種事情,要不要抽一支煙?然而他沒有回去,他不想破壞自己訂的規約——出院前不抽煙。

  在往餐廳的路上,他追上了走在他前面的巴久克。白天巴久克穿的是睡衣,現在卻穿著全套將軍制眼。

  「我去接過妻子了,」巴久克說。

  「接到了嗎?」

  「見他們的鬼!」巴久克氣呼呼地揮了揮手。「答應送到,卻沒有送到。還是不要答應的好。讓她在古比雪夫過夜了,說什麼莫斯科天氣不好。天氣怎麼不好,不是挺好嗎!」

  謝爾皮林抬頭看了看。天空濃雲密佈。

  「也許天氣預報說有雷雨?」

  「什麼雷雨?一定是飛行員的妻子住在古比雪夫,就藉口說有雷雨。這樣的天氣能說不好嗎?」

  謝爾皮林不想和他爭辯。不管天氣怎樣,總之是巴久克希望今天就能看到妻子。戰爭開始以後一直沒見過面。這是可以理解的!

  「費多爾·費多羅維奇,」巴久克和他並排走了幾步,說:「斯大林同志在召見你的時候,有沒有說起或問起過我?」

  巴久克大概早晨就想問這個問題了。

  「他什麼也沒有問。」

  「他自己沒說什麼嗎?」巴久克全神貫注地問。

  對開門見山的問話必須如實地回答:當時,謝爾皮林問斯大林,預備把他派到哪一個集團軍去,斯大林回答說,接替巴久克,並且說明了原因。

  謝爾皮林明白,斯大林這些話對巴久克有著何等重大的意義,因此他把當時聽到的原話一字不差地重複了一遍:巴久克同志在集團軍司令的位置上停留太久了,現在有人提議把他提升,讓他有更廣闊的天地發揮他的才能!

  他當時感到斯大林這些話中有一種不可捉摸的諷刺意味,但這一點他沒有說,他認為沒有權利這樣做,況且這又何必呢?

  「嗯,」巴久克若有所思地說。「可能的,當時打算提升我,可是後來上面有那麼幾個朋友跟我搗鬼……謝謝你告訴我。值得考慮一下。」接著他歎了口氣,補充說:「上次把我調到一個沒人注意的方面軍去加強領導也好,這次派我到近衛集團軍來也好,兩次都沒有召見我。」

  斯大林在國內戰爭時期就對巴久克很熟悉,但在這次戰爭中,卻一次也沒有召見他,這一點使巴久克仍然感到不安;不過他總是盡是寬慰自己——斯大林實在太忙了。然而在他旁邊走的那個人,斯大林還是能抽出時間在一年前召見了他。

  「紮哈羅夫向我解釋過,」他沉默了半晌重新說.「你那時是由於寫了一封關於格林哥的信而被召見的吧?」

  「是的。」

  「後來怎樣?」

  「他說,如果找得到,讓他回來。」

  「看來沒有找到吧。」

  「他死了,」謝爾皮林簡短地回答。

  ①格林哥是三十年代和謝爾皮林同時被捕的一個軍長,參閱《軍人不是天生的》第二部第十九章。——譯者

  「哦,格林哥死得太早了,」巴久克說。「多半是那個人,你是知道的……」他說出了一個在軍界赫赫有名的姓氏,「那時到遠東去,在他那兒轉了一圈,要不然,他的遭遇也許會完全不同。真是亂搞一通!」

  突然,巴久克又前方不搭後語地說:

  「原來葉弗斯吉格涅耶夫至今還在你身邊!我從飛機場回來,看見他坐了吉普車離開這裡。既然你給了他『紅星』勳章,看來你對他很滿意。」

  「給他『紅星』勳章,是因為他立了功,」謝爾皮林說。「假如他不是我的副官,甚至可以獲得『紅旗』勳章。你當初幹嗎不把他帶走,而讓他留下來呢?」

  巴久克搖搖頭。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