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的莫希幹人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這全是碰巧!」他大聲嚷嚷道,「哪有不瞄準就開槍的!」

  「碰巧?」鷹眼激動地重複了一句,此刻,他已頑固地決定要不顧一切危險來保持自己的身分,完全不理睬海沃德要他默認這一騙局的暗示。「難道那邊那個撒謊的休倫人,也認為這是碰巧嗎?也給他一支槍,讓我們面對面來試一試,既無掩護,也不躲閃。讓老天爺和我們的眼睛來決定我們之間誰是誰非吧!少校,我是不會提出和你比高低的,因為我和你一樣是白皮膚,而且咱們效忠的是同一個主人。」

  「這個休倫人是個說謊的,這是再明顯也沒有了,」海沃德冷冷地回答說,「你不是已經親耳聽到他硬說你就是長槍嗎?」

  誰也說不準執拗的鷹眼下一步還會想出什麼激烈的主張,魯莽地來證明自己的身分,幸好這時那位年老的特拉華人又開口插了話。

  「從雲端裡飛來的鷹,愛什麼時候飛回去就可以飛回去。」老人說。「把槍給他們。」

  這一次,偵察員貪婪地把槍握得緊緊的;麥格瓦雖然用妒忌的目光注視著這位神槍手的一舉一動,但已經用不著再有什麼疑懼了。

  「現在,讓我們當這些特拉華人的面,來證實誰是更好的射手吧。」偵察員大聲說,一面用他那摳過不知多少次扳機的食指叩打著槍托。「少校,你看見掛在那邊樹上的那只葫蘆了吧!要是你真是個有資格在這邊境服役的神槍手的話,你就把那東西打碎給我看吧!」

  海沃德朝那目標看了看,準備再做一次比賽。這種葫蘆是印第安人常用的小器皿,用一根鹿皮繩拴在一株小松樹的枯枝上,離他們站的地方足有一百碼的距離。人類的自負這種感情是非常複雜微妙的。這個年輕軍人,雖然明知這些印第安人裁判的讚揚毫無價值,但他此刻已經忘了他希望比賽取勝的原有動機了。人們都已看到,海沃德的槍法顯然是不容輕視的,而他這時又決定要使出渾身解數來。即使他的生死存亡都在此一舉,他也不會比這次瞄準得更為沉著慎重了。他開了一槍;三四個年輕的印第安人等槍聲一響,立刻就奔向前去;從他們的喊聲裡知道,那顆子彈穿進了樹身,離規定的目標只差一點點。戰士們一齊歡呼,表示讚歎;接著,他們便轉眼用探詢的目光,看著那位對手的一舉一動。

  「對皇家駐美英軍來說,這點本領也許是夠了!」鷹眼說著,又露出了他那種無聲的、會心的微笑:「可要是我也常常像這樣偏離目標這麼遠的話,那很多貂鼠至今還會留在林子裡,它們的皮也不會到太太小姐們的手籠上去了;很多嗜血的明果人也不致喪命,至今還可以在這些殖民地之間為非作歹了。我希望這只葫蘆的女主人家裡還有這種葫蘆,因為這一只是再也不能盛水了!」

  偵察員在說著這些話時,一面已裝好彈藥,扳好扳機;說完話,他便伸出一隻腳,站後一步,慢慢地舉起槍口,動作穩健、均勻,對著一個方向。等到槍口完全舉平時,又停了一會兒,不顫不動,人和槍仿佛都由石頭雕成似的。就在這時候,火光一閃,子彈飛射出去。那幾個年輕的印第安人又跳著向前奔去;但從他們尋找時焦急的樣子和失望的神色,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們根本沒有找到子彈的痕跡。

  「去吧!」老酋長用極其厭惡的聲調對偵察員說,「你是一隻披著狗皮的狼。我要和英國佬的長槍說話。」

  「唉!要是我手裡的是使得你們叫我長槍的那件武器,那我一定要打斷那條繩子,讓葫蘆掉下來,而不讓打破葫蘆!」鷹眼答道,絲毫不為對方的態度所干擾。「你們這夥傻瓜,要是你們想找到這一帶森林裡最好的神槍手打的彈孔,那你們就得朝那東西的裡面瞧一瞧,別在它的周圍瞎找啦!」

  那幾個印第安小夥子立刻懂得了他的意思——因為這一次他是用特拉華語講的——他們從樹上拉下那只葫蘆一看,就歡呼著把它高高舉了起來,讓大家看底部的一個洞;原來子彈從葫蘆上方當中那個小孔穿進,然後從底部穿了出來。看到這一出乎意外的表演,在場的每個戰士都發出熱情響亮的歡呼聲。這一來,問題立刻解決,鷹眼擁有的使人生畏的名聲,也就完全確立了。那些本已轉向海沃德的好奇、欽佩的目光,現在終於又落到偵察員那飽經風霜的軀體上,刹那間,他也就成了周圍那些單純、質樸的人注意的中心。當這一突然發生的人聲嘈雜的騷動稍稍平息之後,那老酋長又恢復了他的盤問。

  「你幹嗎想堵住我們的耳朵?」他對海沃德問道,「特拉華人是傻瓜嗎,連小豹子和山貓都分不出來?」

  「他們還會發現那個休倫人是只喳喳叫的鳥哩!」海沃德回答說,他也想學著用印第安人那種比喻的言詞來說話。

  「好吧。我們會弄清究竟是誰想堵住人家的耳朵的。兄弟,」老酋長轉過頭去看著麥格瓦說道,「特拉華人在聽著哩。」

  那休倫人見這樣開門見山地直接要他說明來意,便站起身來,十分沉著地走到圈子中央,對著那幾個俘虜站定,擺出準備講話的姿勢。可是在他開口之前,他先向四周那些緊張地面對著他的臉,一張張慢慢看了過去,仿佛要對滿場的聽眾調節一下自己的表情。對鷹眼,他投去既敬畏又敵視的目光;對海沃德,則流露出有著壓制不住的仇恨的模樣;見到全身縮成一團的艾麗斯,他簡直像不屑看上一眼;但當他看到堅定、莊嚴而又漂亮的科拉時,他的目光卻在她身上逗留了一會,臉上還露出一種很難言傳的表情。接著,他便開始以詭譎的言詞來實現自己的陰謀詭計。他說的是加拿大語,他清楚地知道,這種語言在場的大多數聽眾都能聽懂。

  「大神造人時,使他們有了不同膚色,」狡猾的休倫人開始說,「有的人長得比笨狗熊還黑。大神要這些人當奴隸,要他們一輩子幹活,就像河狸那樣;起南風的時候,在大鹽湖的沿岸一帶,你們也許聽到過他們的哼叫,那聲音比野牛的哞叫還響;那些在鹽湖邊駛過的大船,像運牲口一樣,把他們成群地運來運去。有些人,大神使他們的臉長得比林子裡的銀鼠還白,他要他們做買賣人;對待他們的女人,他們像群狗,對待他們的奴隸,他們像群狼。大神還給了這種人鴿子一樣的本領:翅膀永遠不會累;他們的崽子多得像樹葉,他們貪得想吞下整個世界;大神讓他們說話像野貓子假嚎;他們的心眼像兔子,他們狡猾得像野豬(而不像狐狸),他們的胳臂比鹿腿還長;他們會用話來堵塞印第安人的耳朵;他們心眼多,懂得雇傭戰士來為他們打仗;他們的狡詐告訴他們怎樣來搜刮世上的財富;他們的胳臂圍住了從鹽湖岸邊到大湖各島的大片土地。他們的暴飲暴食使他們生了病。老天爺給他們的已經夠多了,可他們還要世上的一切。白人就是這樣。」

  「還有一些人,大神使他們的皮膚長得比那邊的太陽更紅、更亮,」麥格瓦意味深長地指著天邊從霧氣中冉冉上升的火紅的太陽,接著說,「這些人才是他照自己的心意創造的。他將他造出的這片土地給了他們,這片土地上長滿樹林,林中到處是野味。風為他們清掃出空地;太陽和雨水使他們的果實成熟;白雪來告訴他們感恩的時刻。他們還有什麼必要外出旅行啊!在山裡就能看到一切!河狸在幹活時,他們就躺在樹陰下觀看。夏天有清風為他們扇涼,冬天有獸皮供他們保暖。如果說他們自己之間還有爭鬥,這也只是表明他們都是男子漢。他們勇敢,他們正直,他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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