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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第二十九章

  與會的人已經坐定,於是阿基裡斯

  站起來向著人中之王這樣說道。

  ——蒲柏譯《伊利昂紀》①

  ①《伊利昂紀》第一卷。

  科拉站在這幾個俘虜的最前面,她用自己的手臂挽住艾麗斯的手臂,充滿姐妹柔情。這位心地高尚的姑娘,雖然面對著周圍這班兇險可怕的印第安人,但她並沒有為自己感到擔憂,眼睛一直注視著全身顫抖的艾麗斯那慘白、焦慮的面容。緊靠她們身邊站著海沃德,在這樣前途莫測的緊急關頭,他同時關心著她們兩人,自己也很難弄清他到底更愛哪一個了。鷹眼站在稍後一點,儘管他們眼前的處境相似,但他並沒有忘記對同伴們較高的地位表示尊敬。他們中沒有恩卡斯。

  等大家全都安靜下來,又照例經過一陣令人難忘的久久的寂靜之後,坐在旅長旁邊兩位老年酋長中的一位站了起來,用明白易懂的英語大聲問道:

  「俘虜裡面哪一個叫長槍?」

  海沃德和偵察員兩人都沒答話。但是前者朝四周那黑壓壓的肅靜的人群掃了一眼,當他看到麥格瓦那張兇惡的臉時,不禁向後倒退了一步。他立刻想到,他們現在所以受到公開審問,一定是這個詭計多端的休倫人暗地裡搞的鬼,因此決心要盡一切可能來阻止他實行這一陰險計劃。海沃德已經親眼目睹過一個印第安人草草受到懲罰的例子,因而現在他擔心這一次自己的同伴會被選做另一個對象。在這緊急關頭,海沃德已經無暇多假思索,立刻決定挺身而出,掩護那位可貴的朋友,即使自己因此遭到任何危險,也在所不惜。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個酋長又以更為響亮、清楚的聲音,把剛才的問話重複了一遍。

  「給我們拿槍來,」年輕白人傲慢地答道,「把我們安排到那邊林子裡去。我們的行動會為我們回答這個問題!」

  「原來這就是我們聞名已久的那個戰士!」酋長說著,很有興趣地打量著海沃德。大凡一個人第一次見到一個不管是由於真正功績或者偶然事故,由於善行美德或者犯罪行徑而出名的人時,似乎總是這樣來打量的。「是什麼把這個白人引到特拉華人營地來的呢?」

  「我的需要。我到這裡來是為了找食物、住所和朋友。」

  「這不可能。林子裡有的是野味;一個戰士,只要頭頂晴空無雲,也用不著別的藏身所;而且,特拉華人是英國佬的敵人,不是朋友。得了!你嘴上這麼說,心裡可不這麼想哩!」

  正當海沃德有點不知所措,一時回答不上而緘默不語時,一直在旁注意聽著剛才這一切的偵察員,這時突然挺身而出。

  「剛才問到長槍時,我沒有出來承認,決不是由於我害羞或者害怕。」他說,「因為這兩樣都不是一個誠實人的天賦。我決不承認明果人有權給一個他的天才深受朋友重視的人亂取綽號。尤其是他們取的這個綽號根本不對,因為鹿見愁是枝帶槽線的單管槍,並不是騎槍。而我原來家裡的名字叫納撒尼爾,住在自己河邊的特拉華人恭維我叫我鷹眼,只有易洛魁人自作主張把我叫做長槍,一點也沒有得到當事人的同意。」

  原來一直都認真地在打量著海沃德的人,這時又立刻把目光轉到了新承認擁有這一高貴稱號,像鋼澆鐵鑄般挺立著的人身上。在他們看來,同時有兩個人出來自動承認這個光榮稱號,本來就毫不奇怪。在印第安人中,冒名頂替的騙子雖然很少,但也不是沒有聽說過,可是特拉華人處事嚴肅公正,他們認為把這件事弄得清楚無誤,十分重要。於是,幾位年老的酋長又暗暗地商議了一下,接著,看來他們決定為這件事再來問問他們的客人。

  「我的兄弟說有條毒蛇遊進了我的營地。」酋長問麥格瓦說,「是哪一個?」

  休倫人指了指偵察員。

  「難道聰明的特拉華人竟會相信一隻狼的嚎叫?」海沃德大聲說,他現在對這個舊敵的惡毒企圖看得更清楚了:「狗是從來不說假話的,可是什麼時候聽說過狼說真話?」

  麥格瓦的眼睛中閃著兇焰,但他立即意識到必須保持鎮靜,因而又露出鄙夷的樣子,默默地轉過臉去;他心裡很有把握:憑著印第安人的聰明機智,這件事一定會弄個水落石出的。他的想法沒有錯。經過了短時間的商議後,那位小心謹慎的特拉華人又轉向麥格瓦,用非常溫和的語氣把酋長們的決定告訴了他。

  「我的兄弟被人說成是個說謊的人,」他說,「他的朋友們為這感到很生氣。他們要證明他是個說真話的人。把槍給我的俘虜,讓他們自己來弄清究竟哪一個是長槍。」

  麥格瓦心裡明白,這是對他表示不信任,但他還是裝出把這看成是對自己的恭維,點頭同意了,因為他知道,偵察員這個射技超群的神槍手,一定能證實他說的話是真的。兩枝槍很快就交到了兩個友好的對手手中。根據命令,他們要越過席地而坐的群眾頭頂,射擊一隻偶然放在一棵樹樁上的土罐,樹樁離他們站著的地方約有五十來碼。

  海沃德對這種要他和偵察員比賽的主意,心中暗自好笑,但他還是決定在弄清麥格瓦的真正意圖前,決不暴露自己的真相。他小心翼翼地舉槍朝目標瞄了三次,然後開了一槍。子彈打中了樹樁,離瓦罐只有幾英寸。人們一齊滿意地喊了起來,都認為這是他槍法高明的證明。就連鷹眼也頻頻點頭,仿佛在說,海沃德打得比他原來想的要好。但他自己卻絲毫沒有要和這個神槍手一比高低的表示,而是倚著槍桿站立一分多鐘,像是完全陷入了沉思,直到剛才遞槍給他的年輕印第安人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和他說話,他才從這種恍惚的神情中驚醒過來。那人用十分蹩腳的英語問道:

  「這個白臉孔能打敗它嗎?」

  「能,休倫人!」偵察員大聲回答,用右手舉起那枝短短的來複槍,朝麥格瓦揮動著,這枝槍在他的手裡,看上去輕得簡直像一根蘆葦。「是的,休倫人,我現在就可以打死你,世上沒什麼力量能擋住我!要是我決定把這顆子彈送進你的心臟,眼下我要比飛鷹抓鴿子還有把握!我幹嗎不這麼做呢?幹嗎?因為我這白人天性不讓這麼做!而且,要是這麼做了,說不定會讓柔弱無辜的人遭難。如果你也知道有上帝的話,那就得衷心感謝他——因為你有理由感謝他。」

  偵察員滿臉通紅,眼睛中冒著怒火,威風凜凜地屹立著。這一切產生了一種神秘感,使所有的觀眾深深感到敬畏。特拉華人都緊張地屏息等待著。麥格瓦儘管對自己的敵人的克制能力放心不下,但他還是站在眾人中間,鎮靜地一動不動,就像在那兒生了根似的。

  「打敗它。」站在偵察員身旁的特拉華青年又對他說。

  「打敗什麼啊,傻瓜!——什麼啊?」鷹眼朝他大聲嚷嚷道,依然怒氣衝衝地把手中的槍舉在頭頂揮動著,雖然他的眼睛已經不再盯住麥格瓦了。

  「要是這個白人真是他說的那個戰士,」那位年老的酋長說,「就讓他打得離目標近些。」

  偵察員大聲笑了起來——在海沃德聽來,這是一種令人膽戰心驚的不自然的聲音——接著,把槍猛地往伸出的左手一甩,就在這時,槍聲響了,只見那只瓦罐的碎片四處飛散,撒滿一地。幾乎就在這同時,只聽得咣啷一聲,他已把那支來複槍輕蔑地扔到地上。

  人們看到這個不尋常的場面,首先感到的是驚訝和欽佩,接著,人群中不斷響起低語聲,而且聲音愈來愈高,最後終於變成了一片嘈雜聲,這表明觀眾中有了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見:一部分人毫不掩飾地對這種罕見的槍法表示滿意,但更多的人卻認為這槍打得這麼准,純屬偶然。海沃德見此,也立刻堅持這種對自己有利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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